老家的土炕,简陋实惠,家家户户都有,人少的家庭一、二座,人多的家庭三、五孔。它六尺长、八尺宽,土坯砌,泥巴裹,加上木质炕沿和四壁张贴纸,全部建筑、装饰材料也不过百元。盘好的土炕,烧秸杆、燃麦衣、煨畜粪,点点星火,缕缕青烟,就可使它终年保持温暖热活的诱人魅力。在炕面铺一领竹席,上罩一块毛毡或线毯,摆上一、二床被子和自制的三、五个枕头,不大的土炕就成了一家人休息睡觉的梦中天国。
家乡的土炕,是儿女诞生的摇篮。孕妇临产了,家乡人很少送医院,往往找位会接生的大妈或大嫂,让婆婆、妯娌或丈夫作助手,烧热水、接血布、递剪刀,关门闭窗在屋里忙乱一刻、半点钟,儿女就从母亲的肚腹降临土炕。热烘烘、暖和和的土炕,不仅很快吸干了产妇流出的血水,让身心元气受了损伤的母亲得到恢复,而且还使新生的宝宝感受到它的温暖如春。之后,婴儿陪着妈妈,在土炕睡,在土炕吃,在土炕一天天爬滚玩耍长大。从这个角度讲,其貌不扬、廉价实惠的土炕,是每个家乡人诞生、成长的摇篮。
家乡的土炕,是男女结合的圣床。故乡的青年男女结婚,大部分人仍睡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土炕。办喜事之前,父母会竭尽全力,把儿女的新房土炕打扮一新,摆放好新买新做的毛毡、被褥、床单。结婚之日,让儿女双全的妇女铺床,压上寓意“早生贵子”的核桃、红枣、花生,挑选一双眉目清秀的少男少女压床,直到新媳妇进门上炕方可离去。吃罢宴席,送走较远的客人,前来帮忙贺喜的村里年青人就开始闹房。在“结婚三天无大小”的古老习俗鼓励壮胆下,闹房人分批次把公婆、叔伯、哥嫂、姐夫抓进房,推搡掐扯、抓挠搔痒要烟酒、索糖果、出洋相、讲笑话,招惹众人起哄喝彩赚吉祥。更深夜静,闹房的人渐次离去,经受了一天折腾的新郎新娘,在窗外听房人的低语讪笑中,完成肌肤灵肉交溶相亲的神圣结合,从此他们的命运、欢乐、忧伤,都与这土炕紧紧相连,难以割舍。
家乡的土炕,是休息睡眠、驱寒解困的天堂。家乡的父老乡亲,一年四季奔忙在山川田野,终生劳作在生他养他的土地。外出劳动雨淋雪打了,地里干活疲累困倦了,回家跳上热炕焐一阵,拉开被子美美睡一觉,立即就会寒消乏解、力量倍增。城里人只知乡下人能吃苦、有力量、会干活,但却不知这种能力、耐力、韧劲和吃苦精神,来源于五谷杂粮和从小干活的劳动锻炼,受益于温暖如春、消困解乏的八尺土炕。
家乡的土炕,是议事待客的重要场所。这样做,一是家乡的许多人家,缺少桌椅沙发等摆设;二是从古至今,大多数人家都喜欢在热炕饭桌上议事决策,问题讲清了,事情谈妥了,由父母家长拍板决定,儿女媳妇分头照办;三是客人来了,常见面的乡邻近族,叫上炕递烟倒茶,碰上饭熟一块吃,吃罢谈罢起身下炕告辞。偶尔来了远客贵宾,打发儿女割几斤肉,买二斤酒,杀只鸡,采摘一些田园里的山珍、土特产,备几样拿手好菜,夹菜敬酒劝吃中尽现主人的盛情。吃罢休息,拿出家里最好的被褥,选择辈份、性别、年龄相仿的家庭成员陪伴,虽然吃住招待比不上城里人豪华气派,但主人的热情周到、诚心敬意却处处漾溢体现。
家乡的土炕,是享受亲情天伦的乐园。故乡的人,由于常年四处奔忙,因此一家人团圆相会,享受亲情天伦的日子并不多。所以,天降雨雪、逢年过节、冬春农闲的时日,对他们来说显得弥足珍贵。在那些日子时段,婆媳干完打扫庭院房间、操心照料孩子的杂务,父子忙完挑水填圈、喂养牲畜家禽的活计,一家人围坐在老人住宿的火炕,有滋有味吃过精心准备的饭菜,口尝着外出打工求学儿女们买来的花生糖果,听一通他们在外边闯世界的见闻感受描述,看一阵孙儿孙女仿学表演的各类节目,打开从城里买来的便宜旧电视,边吃、边看、边笑中,儿子、孙子为老人们端一杯酒、敬一支烟,添点水、剥颗糖,初做人母的小儿媳奶着孩子,脸上绽着羞涩的微笑,隔三间五偷向打工回来的丈夫暗送秋波。其情其景,不仅让回家团聚的儿女长孙感到温馨舒意,同时也让操劳了一生的爷奶父母感到满足陶醉。
土炕,是北方农村一道迷人的景致。它的粗糙简陋、它的星火点点、袅袅炊烟,它的温暖滚烫、家味实足,在农家儿女的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土炕,是古老家乡历史的见证。廉价实惠、内热外凉的土炕,目睹了家乡人繁衍生息、战天斗地、搏击风雨、进化发展的全过程。一座土炕,是一家人生存发展的缩影;一孔土炕,是一个家族兴衰荣辱的历史见证。
土炕,是家乡人心存的美好珍贵情结。土炕的滋养、土炕的暖、土炕的消乏解困、土炕给予的温馨欢乐,都溶化在每个家庭的血液骨髓。不管富贵贫贱、健康生病,不论年幼岁长、远在异国他乡,土炕留给他们的情结感受,至死也难以忘怀。
土炕简陋,其貌不扬,但在我的心中,它是圣地、它是乐园、它是宝藏。它与我根基所系,血脉相连,不管天塌地陷,生老病死,它都会给我无尽的力量和永恒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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