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昀出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当时计划生育还未普及人心,依然保留旧时观念——多子多福。到她出生,大哥已经结婚生子,自己还比侄子小几个月。如今进入大学,父母将近七八十岁的人,虽说哥哥们承担家中一切,毕竟是有家的人,受不了嫂子们闲言碎语,所以一心想独立。要独立就必先经济独立,这是不变的真理。她敢想敢做,接连几天上市区,走街串巷,关注每一处的招聘信息,应聘几家公司,都不大如意,或是要全职,或是不适合自己。有一天在街上碰见胡森柯,把找工作的想法跟他说。胡森柯劝她:“来来回回这么跑,累得很,身体受不了,还耽误时间,利用课余时间在学校摆摆地摊,不说赚多少,几十块钱是有的,我朋友卖些小挂件,一天进账一百多,学生的钱好赚。”
余清昀像个布娃娃,填塞海绵,补了空白,信心满满,去水果批发城批发几样新鲜水果,到学校摆地摊,开始晚上把卖剩的水果搬到宿舍,分给姐妹们吃,就这样一连几个星期。
今天才到市区回来,想像中是笑嘻嘻走到邓晗瑛身旁,拉她的手说做生意的事,力图说服她,邀她入股,一起消磨时间。等她答应,再与她深情的拥抱。走进去,看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位子上,两眼发直,终不敢开口,把话转移到现实中来说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邓晗瑛那双直直盯着地下的眼移上来瞟她一眼,又低下头,想了许久,才说:“没……没什么!嗨哟,你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余清昀笑了,才恢复到先前的那种表情,说:“你少想一点,过去都过去了,还停留在那,多多想干嘛。我就不愿多想,高三那年,轮到我们村过鼓藏节,十三年一次,非常隆重,在请鼓出山的仪式中认识一位老师,他说喜欢我,我不信,他有工作的人,家里该催他结婚,哪里有时间等我。他没放弃,我也没有拒绝,既然能等我这么久,也算他是真心的,如果等不了,也能理解,我会祝福他。”
邓晗瑛抬起头,用歆羡的眼神望着清昀,说:“真好,有一个人默默的爱着你,我怎么也没有。清昀姐,我想离开这里,到爸妈身边去,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油价也不敢回,虽说我恨他们,但改变不了我是他们的女儿……”
余清昀惊叹两人之间的默契,竟如此不谋而合。她真笑了,说:“你要认真考虑,真舍得离开我们吗?——其实换一个环境生活,又是新的开始,到那边能照顾叔叔阿姨,也是尽孝道。”
邓晗瑛没有回答,鼻子酸酸的,刚才还犹豫不决,尚有一丝希望,现在被她一撮合,真下定决心离开,这颗心竟躁动起来,总觉得每一处都难舍,要留下来,又毫无希望。她希望程适每天来安慰自己,程适想的与她恰恰相反,希望她每天都不要出现,所以她撒出去的网老是偏离一点点。
最后余清昀邀邓晗瑛出来散步,今日校园内不允许摆地摊,想不到在这遇上程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听他叫自己这样亲切,必是经了一番挣扎,方才想这样最好,显得不陌生,一切已是事实,虽悔恨虽悲痛,都不可改变,也只好喊出“程适”二字出来。余清昀看他们叫的真切,每个字都嚼了半天才吐出来,在旁偷笑道:“看你俩真像宝玉见黛玉,有必要这样肉麻吗——程适,这手绢谁给你的?”
程适吞吞吐吐,极难为情的说:“路上捡的。”他想用一个小谎言敷衍,余清昀则要揭穿他,看这出好戏,拿手绢在手上一甩一甩羞辱他,说:“这是路上捡的?还学会骗人了!快说,是哪个姑娘给的?不要说谎,我是苗族人,小手绢是女生给男的信物。”
程适看势头不对,隐瞒不下,只好如实相告,余清昀归还手绢,极严肃的说:“你们这些坏死的男人,别负人家小妹妹,手绢上绣的是一幅地图,你看着办!”听她一点拨,在看看手绢,联系起来,与上次去清水江划船的路极为相似,终于明白,兴奋的喜色渐渐显露于脸上,理智还是告诉自己立即给压制下去,若不是余清昀逼得急,才不愿当着邓晗瑛的面说出来,曾经的影子还深深烙印在心上。
邓晗瑛见他脸色一晴一阴的,知道是顾虑着自己,为打破这难堪,少不得说:“程适,恭喜你,到时候带我去见她,我给你把关,你要照顾好自己,看你都瘦了。”
程适听到这话,深深体会到她的宽容大度,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力量,眼前的一切不再灰暗,呈现的是一个完美的天色,不自觉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邓晗瑛害怕,编织不出接下来的话,催促他道:“程适,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快回宿舍去吧。”说着与余清昀迎风走去,赶回宿舍。本是开开心心的,等下午上完课,不知怎的到了寝室就不快起来,那思想毒魔趁机窜入,坐下来想:哥哥就是哥哥,不能改变,为什么上天让我做了一个好梦,梦成时又醒来,仓促间面对这现实!我孤身一人,这地方让我感到了害怕,今后怎么生活?还是走吧,都已经想好了,这里再没什么留恋,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去从新生活。这本是无意之间的想法,什么人就坐立不安起来,偷偷跑去厕所哭了一回,以为就此释然,可心情总喜欢跟生活过不去,越往下思考越杂乱起来,想找林霏说说话,见她为父亲的病提心吊胆,想的是如何挣钱日渐消瘦,不忍心因为自己再给她添乱,余清昀整日忙着,抽不开身,杨若晴别无挂碍,身外的事一概不管,虽然有邓丰华伯伯照顾,但孩子的事能跟大人说么?仔细一想身边真无一个可说话的人。一个人呆坐着,外面闪电耀眼,轰轰雷鸣,越想越可怕, 整个人都蜷缩作一团。幸好余清昀回来的及时,进门来见她这副模样,忙问是何故?她双眼一闪,似遇到救星了一般,迎上来紧紧抱住余清昀,浑身哆嗦,泪水与屋外的雨水一样扑扑簌簌。
来不及倾倒苦水,林霏跟幽灵一般的出现,把思绪引到她身上,看她脸色憔悴,余清昀问她是什么情况。林霏只是点头,没有回答。余清昀随同跟她一脸茫然。
余清昀安慰邓晗瑛一番,松开双手,为她擦去眼泪,乍一看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话也说不出,不免心急,心想:“难道是中邪了,在家里小孩出现这种症状,老人都去屋外摘几株野菜嚼烂了喷在身上,不几时就好。”想到即动身,又担心这土办法不灵验,怕耽误事情,赶忙给程适和柳思源打电话,催促他们来赶快来背去医院。
且说程适别了她们,仰看天空,乌云像奔腾的马群,遮盖住仅剩的一片云彩,直朝山尖高处延伸到下一个山头,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呼啦啦狂啸而过。他感觉到很自足,伸开双手,迎风跑去,跑到教室,就连下午的两节现代汉语课也听的特别有趣味。
等到他回到寝室门口,他开始担心,害怕此时的快乐会瞬间消逝,越是掌握不了快乐,就越害怕失去,哪怕现在就该是快乐的,也担心那不快马上降临,所以老是生活在不快乐之中。不过听到寝室里的笑声,暂时释然,轻轻推门进去,见柳嘉晨比划着说:“最搞笑的还是那两个人,想起来就好笑。”钱忠楠也笑道:“你说的可是那对小情侣,牛从后面追来,那男的牵着女朋友的手往前跑,女的一个跟头翻掉到田里,男的吓得分不清方向,嗵嗵嗵只顾向前跑,跑呀跑,停下来回头一看,牛站在那一动不动,对他摇摇头,牛角轻轻一顶,就翻到田坎下。男的被吓得魂都没了,半天才站起来,脸色惨白的,走来拉女朋友,手还在发抖,笑死了!我们可以去跟那女生说,你可以和他分手。”胡森柯笑道:“这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说的大家大笑。突然连同一道闪电闪进了一人,分神来看,原是程适,笑问他去了何处?答的是“在看斗牛”。不刻意去追问,又开始聊起斗牛的事。程适靠近柳思源坐下,笑道:“今天回来这么早干嘛?”
然而柳思源不会担心,他无所期待,便没有这种希望,他只想全身心投入写作中,期望某一天能够拿到邓恒轩的坟头,烧了给他,兑现昔日的承诺,也好开启新的事业。当看到程适依恋着笑意,像雨后的青山,经过一番洗礼,是得意的征兆,也替他高兴,兄弟惟愿兄弟好,笑回道:“去年到广东打暑假工时认了一位干爹,是湖南人,打来电话说要给我打钱,我说不要,干爹说了好几遍,再推辞也不好,就回寝室拿卡号,给他发了过去,碰上他们在闲聊,个个都乐开怀,坐下来还舍不得离开。”
程适见这里太吵,便说:“走,我们到外面走一下,有件事跟你商量。”柳思源起身笑道:“好,我请你吃‘夜宵’。”说的程适笑了,脱口回道:“你敢吗?耐不住了!”
柳思源欲辩驳,说哪有的事,程适接电话,只好吞回肚中喃喃自语。程适挂掉电话撒腿就跑,弄不清是什么,突然又跑了回来,拉着自己,边跑边说:“妹妹,邓晗瑛出事了,赶快!”
等赶到,余清昀已按老人的办法嚼烂野菜,喝一口水,喷在邓晗瑛身上,正要掐她门中。程适心急,顾不得多少,想背着上医院。柳思源在一边按住他说道:“她受了惊吓,暂时性缺氧,你这么一动,她真就没命了!”程适像被电击了一般,缩回双手瑟瑟发抖,看看邓晗瑛缓缓苏醒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悬着的心舒缓少许,心仍在痛,在一旁呼呼咽咽的哭了起来。
余清昀一边为邓晗瑛揉搓,一边骂程适:“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还不快背晗瑛上医院!”她本想说还不背你妹妹上医院,见柳思源在身旁,立即改口,有意隐瞒,做大姐的要做到守口如瓶,哪怕是自己的两行泪也倾泻下来。经一提醒,程适意识到了,走来要背邓晗瑛。邓晗瑛努力挣脱,止住道:“我没事,不要去医院,就在这里说说话,就好了。程适,你不要哭!”
门“嘭”一声被踢开,吓了一跳,转身来看,是罗瑞荃扶着杨若晴歪歪斜斜的走进来,她满脸通红,一身刺鼻的酒气。余清昀看着就生气,一边念叨“是谁作死的要给她灌酒”,一边从瑞荃手中接过她来按在位子上。罗瑞荃澄清自己,说:“不是我,我只是接她来的。”喝了酒的人,哪能这般听话,硬是强挣扎起来,见了程适,笑嘻嘻的说:“你找谁?什么不来接我?……”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柳思源不愿理会,与余清昀、邓晗瑛道别,先拉罗瑞荃出来。程适看柳思源他们已走,正好找借口,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赶忙跟上。
余清昀跟邓晗瑛好不容易把她送到床上,累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余清昀见邓晗瑛受累可怜,催她赶快歇息。邓晗瑛只摇头,听杨若晴嚼舌根道:“我就是喜欢他,什么了,我就要他……”说的邓晗瑛目瞪口呆。
夜是漫长的,程适彻夜未眠,白天的兴奋压制不下,想一回那女子,形象模样还清楚,想到邓晗瑛,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心不觉沉重起来。几个翻身竟追忆起柳思源的童年,不禁羡慕他经历的富有,自己的童年如一张白纸,除了受师长们督促着读书外,什么都没有。脑海中不知从那冒出一段文字,慢慢细嚼,自信这段文字是对好友童年最真实的写照,起床后一定要写成。不知几时,侧身看柳思源,他睡得正酣,窗外已经泛白,眯一会在起吧,便懵然睡去。到醒来时,日已爬上竿头,前面的文字早记不起,只是空空的怅惘,打个电话问候邓晗瑛吧。当得知已无大碍,才放心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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