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我还是会想起入职的2012年7月,在医院的花园里,雷雨交加,一家人站在大厅屋檐下避雨;雨停后的傍晚,一家人在小区的花园里,碧空如洗,坐在木质长廊上看池中游鱼。
人生总免不了一场大雨。
2012年的夏天并不热,7月了还下着阴绵绵的雨。我正在医院做入职体检的时候,得知好朋友百万养了10来年的狗儿死了,我赶忙打电话给她,据说她现在情绪已经崩溃。电话里带着哭腔,百万喃喃的说道:“身子都硬了。”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我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到灰蒙蒙的天,像是要塌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开解:“死了就死了吧,再养一只。”朋友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收回了哭腔,很严肃的说:“你给我闭嘴。”说完,又带着哭腔哼哼道:“我看着它断的气,它就趴在窝里,眼睛看着我,慢慢的眼珠子就浑了,最后那口气咽下去,整个身子就憋了。”这是她养了十来年的狗儿,京巴,地包天,丑丑的,除了主人以外,见谁都咬。尽管如此,狗儿走的时候,我朋友还是肝肠寸断。
就在和她的通话中,我做完了体检,回家等待结果。在青春之交,从学生蜕变成社会人的档口,每个人都会失去一些东西。有的人失去了爱情,有的人失去了初心,有的失去了单纯的生活,我朋友百万失去了家人一般的狗儿,而我将在两天后差点失去工作。
如果体检顺利通过,7月中旬我将会和同届的入职人员一起参加单位组织的拓展训练。2012年的雨下下停停,天空始终充满着浓重的灰色,乌云层层叠叠盘踞在远山处,偶尔阳光刺透云层,像是张乍惊乍喜的脸。
7月,许多的同学都陆续走进岗位,进行自己的工作,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技术、销售、行政,大家都满怀着憧憬。两天后,我接到了单位人资部王姐的电话。电话里她很委婉的告诉我,我的入职体检报告有些问题。肝功能异常,转氨酶偏高,因为是肝上的原因,所以需要进行复查,复查结果出来之前,暂时无法入职。忽然之间,犹如晴天霹雳,胸口波涛汹涌的难受。父母带着我马上去医院进行复查,结果和第一次一样,转氨酶高,高出了普通值的2倍。
单位以此为由,没有让我参加拓展训练,但是也并没有拒绝我入职。只是官方的通知,应查明病因,如果不是传染类疾病,等病情控制后,还是可以入职的。但不管怎样,那时候我的心情真的糟透了。常常看到别人身上发生的天降祸事,不想此刻就发生在了我身上。没多久,新同事们便参加拓展训练去了,我却仍旧奔波于医院的路上。
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肝的问题在我家族中不是什么陌生的病。我大伯自幼就有甲型肝炎;我爸爸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也得过急性肝炎。种种过往,让我忧心忡忡。
父母仍旧不相信体检医院的检测结果,他们总归相信我是健康的。那么年轻的人,哪里就有什么大病,于是父母决定要带我去三甲医院查明病因。早上6点到了重庆某三甲医院的时候,医院早已人声鼎沸。从大门望过去,黑压压的人影重重,延伸至那同样黑压压的大厅里。天空的颜色也不怎么好,暗暗的黄,像是搅浑了的泥水。气候也不怎么好,沉闷闷的,像是沁润了滚水的棉絮——要下暴雨了。
排了接近1个多钟头的队伍,我们见到了医生。一位着军装的女医生,利落的短发,带着黑框的眼镜,又让人觉得踏实。她看了我之前的检测报告,就开具了全项的肝病检测项目,甲乙丙丁戊,全查。医生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态度也很温和,她安慰我和我的家人,让我们不用着急,转氨酶高有各种可能性,现在检测只是排出病毒性的可能。我们拿着医生开的单据,又去抽了血。在人来人往的抽血窗口,我机械性的伸出手,这几天,我可谓千疮百孔,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次,不知道抽了多少血。我承认我是怕打针的人,但这一刻,我竟然麻木的在那里任由护士抽血,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害怕。医院有很多人,熙熙攘攘,很多人都处于一种焦急的状态,医院终归是个与生死最接近的地方。
抽完了血,要第二天才能拿报告,走出医院大厅,天空中电闪雷鸣,要下雨了。一家人匆忙的准备去打车,还没走出医院大门,雨就泼也似的下了起来。三个人狼狈的又往回跑,我跑在前面,准备去医院门诊大楼边的花园避雨。我回过头想叫父母快一步,爸爸还能赶上,妈妈却跑不起来。这几年她的膝盖有些的毛病,医生说膝盖里有积液,所以她老觉得膝盖疼,爬坡上坎就疼,跑跑步也疼。爸爸搀着妈妈,碎步的小跑着。妈妈在雨中眯着眼招手喊我先去屋檐下,她的声音天生就小,中气不足的原因,使劲吼,好像也被人用枕头蒙住,嗡嗡的扩不开喊不亮。
一家人逃到花园的屋檐下时,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爸爸的棉质T恤已经湿透了,妈妈穿的绸缎料子的衣服还看不出多少狼狈,只是头发已经被淋成了一股一股的状态。一道闪电,像是刀子利落的划开了天空,剖开湛蓝色的大口子,明晃晃的在泥黄的天空乍现乍灭,雨更大了。三个人就这样落寞的在屋檐下看着倾盆的大雨,像是落难的人等着生,等着死,等着命运的判决。除了雨声,雷鸣,还有我们未能平息的喘息。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遵照医生的嘱咐,最近吃得都很清淡,白粥和一些的小菜,一盘吃剩的清蒸的鱼,简简单单。吃完饭,天空还没有擦黑,雨却停了,夕阳露出了脸,那即将收敛的光芒在云层的缝隙里四射开,像是屏障一样。天空呈现出橙红与湛蓝交织的光景,美好的状态,让人心安。
一家人饭后在小区散步。雨后的夏天,是爽朗的,风也凉快了下来,空气也清晰了不少,阳光收住了炽热,斜斜的在天际与今日道别。我们走在花园里,走过郁郁葱葱的小叶榕树,走过堡坎边翠绿绿的金镶玉竹林,走过木质的嘎吱作响的亭台矮桥,看到流水中的斑斓锦鲤,鲜艳的鱼,灵动的游动,俶尔的一下,窜出,俶尔的一下,又躲藏进浮游的睡莲叶片中。走了会,妈妈走不动了,我们坐在廊桥上,三个人稀稀疏疏的坐在三个角落。妈妈的脸正好被夕阳晒着,光线的原因,让她脸上的细纹更加的明显。这几年她老了许多,额头一簇的白发,像是荒原倔强顽强的野草,层出不穷。膝盖的原因,她已经很久不穿高跟鞋,没有高跟鞋的加持,身形也没有从前那样挺拔,时长喜欢懒散的佝偻着身子,本来就矮小的身材,现在越发的小。爸爸还抽着烟,烟圈袅袅腾空,在廊桥的棚顶徘徊。爸爸是皱着眉的,谁都明白,此刻家里人心里都揣着心事。就在这一刻,我第一次对未来有了迷茫的感觉,天空再旷远又怎样,阳光再明媚又怎样,当你遇到阻碍的时候,无能为力的时候,所有的景致在于你,都是墙壁上的蚊子血,多余又肮脏。这几日,我总坐在窗口仰望极夜的晚空,那茫茫的世界这么大,却始终有种无助的悲哀。手里的检测票据,仿佛是颗定时炸弹,随时会把我炸得灰飞烟灭。未来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只为我而停止。极夜降临,我终将在黑暗中前行。
爸爸看出了我的忧心,他抽着烟,低沉沉的说,没关系,即便是检查出来有什么,找不到工作,大不了我们养你一辈子。爸爸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木讷而笨拙,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卯足了充沛的情绪。我有些的感动。忽然间觉得就算我被这世界抛弃,还有人愿意不离弃我,这是另外种幸运。
第二天清晨,接到信息,昨晚上朋友百万和她的爸爸把小狗埋在了家后面的山上。一棵大树旁,大树在崖边,眺望出去是这个城市的全景。她也没有了当时的激动,平和了许多,很多事都能越过去,沟沟坎坎,时间总能抹平。只是至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养过宠物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感,有些生活,总会在某个契机下戛然而止,停止的是上个阶段的故事,接下来应该会有新的光景。
拿到检测报告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所有指标都是阴性,转氨酶虽然还是不正常,但是指标已经下降了很多。那位说话声音轻柔的军装医生看了之后,询问了最近我的生活状态。宿醉、熬夜,是我毕业后的常态,还有肥胖,检测结果显示我已经患有中度脂肪肝。医生开了些药,让我吃一个礼拜,并嘱咐要好好休息,不能熬夜,并且要减肥。再之后的一个礼拜,指标终于正常了。
8月,我如愿的入职,比起其他同事,我足足晚了一个月。偶尔看看他们参加培训的照片,年轻的人,展现了异常明媚的笑脸。踏出学校生涯的人,脸上还是挂着青春的样子,只是这些脸终将被岁月蹉跎。
下足了整个7月的雨,在8月停止。阳光猛烈,我艰难的跨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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