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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448)

时间:2021/9/22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100079
  第四章大水冲了江神庙

  一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跟黄昏一般,点上油灯才能看清东西。

  风无处不在,妮儿将门窗关得紧紧的,有些窗缝还用干草仔细塞上,以免风沙钻进屋来,风沙还是钻进屋来了,穿过每一道裂缝,搞得炕上炕下到处都是灰尘。妮儿爱干净,特别讨厌风天,一刮大风就不出门,有事非要出门,也得用一条毛巾包住脑袋再出去。

  嫩江上的那种异常的声音,那种遥远的令人惊悸不安的轰鸣,仍然没有消失,日日夜夜在我们的耳边萦绕着。我是从老绝户察觉这种声音后的第三天,才听到它的。这种声音响了好些日子,使我习以为常,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忘记它的存在。现在它却临近了,增大着,扩展着,压住外面的风声、浪涛声,并同它们融成一体。但这已经不是什么轰鸣,而变成震耳的喧嚣,像山呼海啸,似万马奔腾,气势汹汹地滚过荒野。我觉得脚下的大地在震颤、颠簸、发抖,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不可阻挡地冲击过来,震撼得那样厉害,地窨子的屋顶落下纷纷扬扬的尘土,墙壁在摇晃。外面的大烟花院墙响动起来,仿佛被大风吹散倒塌了。躲在鸡窝里避风的鸡群尖叫着,它们冲出鸡窝,扇着翅膀乱飞乱跳。

  “哎呀,墙壁渗水啦!”正在外屋刷碗的妮儿,喊叫起来。

  我跑过去一看,妮儿拿着个刷洗的海碗靠着锅台,大瞪着眼睛盯着墙壁。地窨子靠大江的那面墙壁不断渗出细细的水流,没等我考虑怎么应付,身后的屋门被一股气流冲开,江水顺着门洞台阶而下汹涌进屋内,转眼淹没我的膝盖。一股冷气顺着脊椎骨通过,洪水席卷西岸冲进我们的家里,灭顶之灾迫在眉睫。地窨子低,外面高,若不赶快逃跑我们都将憋在屋里淹死。

  “洪水……快出去。”我一把拽过妮儿,将她推出门外,大吼。

  起初进屋的水势还不算凶猛,我推出妮儿返身折进里屋,病叔还跪在炕上卷被子,并没有发现水已没及炕沿。等他摘下墙上挂的上海手表,戴在手腕上下炕,大水跟着涨至我的腰部。“病叔,发大水了!”我喊道。

  “啊,就走。”病叔摸索着炕头,摸到那个用油布包好的大本,夹在腋下,又抱起一床被子。

  “病叔,别要东西啦,快走。”

  “孩子,别慌。”

  “你们快出来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在一片混乱中,妮儿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在外面喊叫。

  我从惊骇中清醒过来,拉起病叔向外冲去,迎面一股急流冲进门口,脚底一滑,将我冲到病叔的身后。病叔松开怀抱的被子向后仰去,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滑落下来,我顺手接着水里的眼镜,稳住身子,用肩膀顶住他的后背将人推出门外。妮儿在门洞上面探下一只手臂,拉起病叔的一只手臂,病叔伸出另一只手臂胡乱朝我摸索着:“快,拉住我的手。”我拽住病叔的手掌,突然想起猎枪还挂在墙上,又松开手掌顺流漂回里屋。

  “弟,你干啥去?”妮儿焦急地问。

  “拿猎枪。”

  “你不要命了,回来!”

  “马上就来。”

  我将眼镜揣进兜里,从墙上取下猎枪和子弹盒,一股激流吸住我的身子,人漂浮起来。我踩着水,大背起猎枪,一只手拎着子弹盒顶着水流游出里屋。外面的大水继续涌进门口,我拼尽全力顶流冲刺,只差一点点就够到病叔伸来的手掌,但是一股更大的急流将我冲回里屋,大水完全堵死门洞,将我憋在屋里了。身边尽是漂浮的锅、碗、瓢、盆、大衣,水淹没我的脖颈,空气越来越稀薄,四处都是杂乱的水声,胸口堵得难受,呼吸困难。我的脑袋已经顶上屋顶,湿透的秋衣往下坠去。我感到窒息,如果再逃不出去,这屋子完全可能变成我的坟墓。

  “打开天窗,从窗口出来!”病叔在外面当当敲着玻璃。

  我游向天窗,踩着水,用手去拔插销,水的压力向外挤迫着,怎么也拉不开窗扇。病叔急了,一拳砸碎玻璃,屋里的水向外涌去,我借势拉开窗户。身边的一些瓢盆顺流冲出外面,水位稍稍低落一些。我镇定下来,先将猎枪和子弹盒递出去,又推出一床漂浮的被子。“快,快出来,洪峰来啦!”

  我身子一横平躺在水面上,顺着窗口钻出去。等我站在院子里,再看外面的情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风比先前小了,水势却更加猛烈,云层很厚,飘得也很快。在嫩江的主溜上,一道灰白色的洪峰,从大江上,从天边缓缓升腾,惊人地增高,陡直地跃起。它升到天顶便弯曲下来,向地平线平铺伸展,轰隆隆一路奔来,一阵阵波涛跟着跃起来,在洪峰的前面成排成排冲锋。院里的水刚刚没及膝盖,我背起猎枪挎上子弹盒,三人迅速绕到房后,爬上地窨子屋顶,躲避野马奔腾般涌来的水浪。院子里的长条木桌上,有几只飞上桌面的小母鸡,尖叫着不知往哪里逃命,其中一只扇着翅膀飞上大杨树。我受到启发,大声对病叔说:“要能上树就好啦!”

  “咱们上去。”妮儿赞同道。

  “不行,来不及了。”病叔弯下腰,抱住屋顶上的烟囱。“你们快蹲下,抱住我的腰,憋足一口气,千万别松手……等洪峰过去再上树。”

  我从后面抱住病叔的腰,妮儿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我们三人身体一个挨一个地贴在一起,蹲下去闭住眼睛。“把脑袋趴在我背上,憋气!”病叔声嘶力竭地命令道。

  “妮姐,把住我的腰!”

  “弟,你抓紧。”

  话音未落,小山似的洪峰就劈头砸下来,波涛被它震撼着,汹涌到四面八方。我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感到全身一阵摇晃,脑袋轰地向下压去,脊背上被什么重重地一击,简直被打懵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在一段时间里,我的身子摇晃起来,双臂的骨节脱环般疼痛,不得不松开紧紧抱住的手掌,随着冲力向上荡去,又从高处的什么地方摔下来,全身都摔碎了。这一两分钟时间内,我犹如被禁锢在透明的玻璃里面,四肢难以动弹。我抱住脑袋挣扎滚动,耳朵眼尖厉鸣叫着,太

  阳穴要爆炸般鼓胀,人蹬动着双腿向上蹿动,终于从黑沉沉的水底钻出水面。一个大浪迎面打来,嘴里呛进苦涩的江水,我吐出江水睁开眼睛,屋顶上已是一片大水,一切都被淹没在沸腾的泡沫中,淹没在惊涛骇浪里。我们三个人都在水浪里飞起来,被洪峰冲得七零八落。

  我正正背上的猎枪,双手划动着踩住水,大喊:“病叔,妮儿━━你们在哪儿?”

  妮儿从我身边冒出水面,她抹把贴在脑门上的乱发,忽而跃上波峰,忽而跌下浪谷。她顾不得自己,划着水挣扎出脑袋,转动着眼睛四下寻找。

  “病叔,病叔━━”

  “我在这儿。”病叔扒着七八米之外的长条木桌,剧烈喘息着。

  “妮姐,你上树。”我略略松口气,叮嘱妮儿。

  “别,病叔不会游泳,我们一起去救。”

  “病叔,坚持住,我马上过去。”

  “别管我,上树,下道洪峰来了!”病叔尽力仰着头,叫道,身下的长条木桌有如一叶小舟,由一道溅着浪沫的长水坡上滑翔下去,人沉下去又浮起来。

  “快救病叔!”妮儿吐着水沫大喊。

  “我去,妮姐,快上树。”

  风怒吼着,浪蹦跳着,周围一片白浪滔天,大浪没完没了倾泻,高低起伏。头道洪峰过去,骇人的大浪仍旧打来,耀武扬威,打得人睁不开眼睛,除了风浪的吼声,很难听到别人的声音。我从来没见过发大水,也不能想象洪水如此恐怖。真的,凡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决不能够想象洪水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我不但亲眼见到而且还亲身经历了,那阵势比电影上看到的雪崩还要厉害,让你恐怖到骨子里,那种恐怖感是无法用我的笔形容的,只能说是一次经历永生难忘。在雪花般的泡沫里,水面上下翻腾,轰然迸溅,之后又喷着白沫拧起疙瘩,旋转成漩涡,一个套着一个滚滚而下。我抵挡住激流,顾不得害怕,因为我面临着生死抉择,只有豁出去一搏才能绝处逢生。我记得当时自己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甚至是疯狂,后来连害怕都不觉得了,只是一心想着抢救病叔和妮儿,让他们脱离危险。我借着高高跃起的浪峰将妮儿托上树杈,递上去猎枪和子弹盒,抖擞起精神游向病叔。

  这工夫,刚刚打过盹的嫩江又一跃而起,仿佛有一千头雄狮在张牙舞爪,暴跳如雷。又有一万颗炮弹落在江面,击起密集的巨浪,扬起迷迷蒙蒙的弹片和烟雾。那排炮眼瞅着向我们移来,雷鸣般经久不息。“混蛋,给我回去!”病叔扬起面孔怒吼,“别管我,听到没有,又来洪峰啦!”

  我怎么能不管他呢,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仗着我水性好游过嫩江都不在话下,这么近的距离更不算什么。我甩动手臂,双腿踢打着江水,爬泳顶溜游到长条木桌前,抱住病叔的腰部,一只手推开长条木桌,冲破惊涛骇浪顺溜往回仰泳。病叔本来就身材矮小,瘦得皮包骨头,和我的重量差不多,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抢在第二道洪峰到来之前把他托上树去。

  “快上来,弟。”妮儿从树杈上探下身子,伸出胳膊,但我来不及上树了。

  “抱树,”病叔一把拉起妮儿,朝我喊道。“抱住树干。”

  “弟,快,躲到树干后。”

  第二道洪峰驾着狂风,跟着雷鸣般的吼声倍增起来,耸起一道连绵的高原和山脉,水连着天,天连着水,从远处咆哮着冲来。它聚集起自己的全部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力排山倒海之势从高空而下,轰轰隆隆震耳欲聋,铺天盖地朝我们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有头一次抗击洪峰的经验,我没惊慌,身子一转贴到大树前面避开浪头,两腿勾起,双臂抱过,四肢死死地搂住树干不放。尽管狂风巨浪打得大树摇来晃去嘎嘎作响,人被席卷进洪峰里,天昏地暗,天摇地转,好像整个世界都地震了,都倒塌了,都崩溃了,变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我们却一仰一俯地挂在树上,随着树枝一起剧烈摆动,安然无恙。洪峰一过,大杨树重新挺直树干,波涛冲击到树干上,被分散成骤雨的点子,这是一个有利的时刻,妮儿将我拉上树杈。

  我们脱险了,坐在粗大的树枝上,搭拉着双腿,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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