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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447)

时间:2021/9/21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211813
  四

  老绝户最担心的风晕出现了。

  朝阳带着一个大大的光圈升起来,散发着灰色的光晕,像生了锈。

  老绝户阴沉着脸,催促狗剩子赶快去榆树崴子通知那儿的人上乱葬岗子。我划船送狗剩子过江汊子的时候,江面平静如镜,没有一点儿风浪。我甚至怀疑老绝户编出有关风晕的说法,是大惊小怪,自己吓唬自己。等我从对岸赶回来,风就吹着口哨呼啸而过,把嫩江吹得膨胀起来,来自水下也来自天上的骚动,震撼着人的心灵。风一阵阵刮着,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江面翻起波浪,岸边的芦苇也摇晃起头来。紧接着,从大草甸子的尽头涌起一片滚滚的黄雾,似一堵墙壁,上下漫卷着,把整个世界都搅黄了。

  晾在院里的衣裳被大风刮下来,落叶般在地上、空中乱滚乱飞。

  妮儿摇晃着肩膀,张开两只手臂朝我跑来: “弟,截住它!”

  我截住一件上衣,其它几件绕过我,跟你比赛变速跑,你刚追赶过去,它们就改变方向,滚出去老远。有一件衣裳飞落江汊子里,顺流漂走了。妮儿喊: “快捞啊,它漂跑啦!”

  “你等着,我划船去。”

  风从东方吹来,越来越大,太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仿佛生了病。树木弯下了腰,江面上扬起尺把高的浪头,一浪压着一浪,拍击着陡峭的江崖轰然作响。苇丛的芦花吹散开来,漫天飞舞。我划起小船捞起水里的衣裳,那片黄色的墙壁已经扑面而来淹没我们,几步之外便模糊不清了。那风势仍然不减,而且还在增加,整堆的草垛被吹得七零八落,小路上,草甸子里,到处都是。狂风夹杂着大量的沙粒,钻进人的鼻孔、嘴巴、眼睛,打得脸生痛。为防止大风刮走小船,我们将小船拖上岸坡,拴结实缆绳,头发让风吹得乱飘,裤腿啪啪作响。妮儿半闭着眼睛背对着风向,吐着嘴里的沙子感叹:“哪来这么多沙子?”

  “‘风刮卜奎,狗咬奉天,火烧船厂’。所谓的风刮卜奎,就是指我们齐齐哈尔市,何况这儿离郊区最大的黄沙滩很近。沙子一跑起来,啥都挡不住,跑上个百八十里不稀奇。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时候,风势可能减轻了一些,但不大容易察觉。我一面转身背对风头,一面卖弄着学问,和妮儿并肩倒退着往回走去。“64年,一批知青来榆树崴子垦荒,当地老辈人说,这一带不适合开荒,也不能动祖上留下来的草原,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否则要遭报应的。年轻人根本不听邪,他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硬是在附近开出几

  百亩荒地。”

  “瞎说,我去过榆树崴子,哪有的事!”

  “后来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能知道。”

  “为什么?”

  “没过两年,开出的土地都沙化了,变成沙漠。知青们整天饿着肚皮与天斗,与地斗,连种子都赔个精光,谁还能其乐无穷!”

  “咱们这儿不是黑土地么,哪来的沙子?”

  “那是咱这儿,他们那儿的草原全是沙土地。人类不尊重科学,疯狂破坏地表的植被,大自然就奋起报复人类,用猛烈的风把黄沙吹到我们这里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像个地质学家!”

  “妮姐,”我狡黠地问道,“你看我将来能当地质学家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姐相信你能。”妮儿抚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鼓励我。“你喜欢动脑筋读书,比我懂得多,将来肯定有出息,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的!”

  妮儿由衷地赞美着我,为我的见多识广而高兴。我忍不住大笑,如实地向她坦白出秘密。我刚才讲的这些全是从病叔藏在鸡窝的大本上看到的,他一直搜集着这一带的风土人情,这一笔当然不会略过。快到院子旁时,妮儿拉起我的手说: “弟,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说。”

  “我们把自己的份子都交给病叔,好吗?”

  “好,他能要么?”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有些为难。病叔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搞不好他不接受,让人碰一鼻子灰怎么办? “咱们是给他治病的,不要也得要。”

  “你给他不行吗?”

  “让你去,你就去,要不,姐求你干吗。”

  妮儿是女孩子,脸皮薄,她也怕碰钉子难为情,才让我出头做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决定下午找个机会单独把钱交给病叔。只要能治好他的病,让他少受痛苦,挨顿批评也没什么。

  午后的风刮得更猛烈了,那刺耳的声音,叫人心烦意乱。我们的地窨子像一艘停泊的船,挣扎着不让自己被风吹跑。整个大草甸子都尖声呻吟着,匍匐在狂风的脚下,又摇摆起来,跳跃起来。在黄色的天空和黄色的草地之间,无边落木,萧萧而下,连天上的飞鸟都被吹落下来,躲在岸

  边的柳丛里不敢露头。令人不安的是,从波涛汹涌的嫩江上,传来的那一阵阵奇怪的轰鸣声,紧一阵松一阵,听上去越来越猛烈,像是从地心中刮过来的暴风雨,有如沉闷的雷鸣。老绝户摆开扑克牌,又算一卦,这一卦非常不好。“不能等了,我要先去乱葬岗子一趟,运些东西,晚了可就来

  不及了。”老绝户对病叔道。他一分钟也没有耽搁,腰里束根绳子,插上烟袋锅,自己套上毛驴车,装上被子、锅、粮食、酒等日常生活必需品,顶着大风出发了。留下我们在家里收拾东西,时刻准备着随后上山。

  病叔从鸡窝里掏出那个大本,找块油布坐在炕边包起来。我趁机凑过去说: “病叔,我想跟你说件事,你不会批评我吧。”

  病叔半转过身,从眼镜上面望着我。

  我把钱掏出来,递上去。 “你这是干什么?”

  “我和妮姐的心意,你抓药吃吧。”

  “你们的好心我领,”病叔推开我手中的钱,“不过我不能要,我自己也有一份,足够了。”

  “我们要钱也没用。”

  “为什么?这是属于你们的呀。”

  “病叔,你就收下吧。再说,我也不想因为这个得罪人。”

  “得罪谁,你狗叔,是吗?”病叔放下手里的大本,坐正身子,面孔严肃起来。“孩子,我想跟你说,其实,谁都不会在乎这两个钱,我是要你们学会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些人总想欺负人,占弱者的便宜,那怎么行。将来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应该理直气壮地保护自己,不该得的不伸手,该得的寸步不让。不要自卑,要自强自立,在任何人或任何压力下都不屈服,我希望你们成为这样的人。你想过没有,我私下收了你们的份子,叫别人知道该怎么想?不行,你不要强人所难,我也决不可能收下这笔钱,你们还是自己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病叔没批评我,而是婉转地谢绝我们。“他什么都看得出来,什么都知道,甚至我此刻有什么想法,他都明镜似的。对这样的好人你拿他有什么办法,何况我一个孩子!”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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