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老人和病人首先感到天凉，老绝户和病叔早早棉衣不离身了。

　　……我、妮儿和病叔，戴着草帽，顶着时断时续的细雨抢收地里的土豆。妮儿总是闷着头干活儿，人如秋后的草原一样憔悴了。过去她脸上那种灿烂的微笑，那种纯洁无邪消失殆尽，变得木讷寡欢，一天也跟我说不上三两句话。晚饭时大家都喝酒聊天，她早早刷过自己的碗筷，独自呆坐在院子里出神。我总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可我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怎么说？憋来憋去，吭吭哧哧老是那几句话：“妮姐，你累了么？不舒服么？歇会儿吧，妮姐！”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再说下去没意思，只好默默地和她在一起，帮她分担些重活儿。妮儿执意不肯，总是抢在我前面多干重活儿。反正我一看到她忧郁的眼睛心里就难受。我多么希望她还是当初来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对什么都充满新奇，喜欢跳舞，喜欢谈天鹅湖。

　　尽管我们的菜地地势较高，泥土也湿漉漉的，有些地方还渗出水来，脚踩上去一片泥泞。我一锹挖下去，一棵秧子上有两三个拳头大的土豆。有些秧子更喜人，一锹挖出一小堆大大小小的土豆，像一个大家族。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的土豆都变成泥团。病叔无奈地说，等天晴后再把带泥的土豆晒一遍，这样入窖才不会腐烂。

　　老绝户和狗剩子修补菜窖的工作也进行得不顺利。

　　往年江神庙才三口人，房后的旧菜窖足够用的，今年又多我和妮儿变成五口人，必须扩大菜窖面积多储存些过冬的秋菜。老绝户和狗剩子找来几根檩子，掀开窖顶，没挖多深窖底就渗出水来。菜窖和地窨子没法儿比，屋里的四壁是草垡子砌的，墙壁上抹上层黄泥，干透的黄泥和水泥一样严密，地下水轻易渗不进来。这种住处冬暖夏凉，有点儿潮湿也不成问题，外屋大锅台做饭的烟火，必定一天三次经过里屋炕道，最后才顺着烟囱冒出去，所以屋内永远干燥，荒野上的打草人一般都住地窨子。菜窖的四面俱是天然的土壁，不涨水没事，一涨水就往里渗水。

　　老绝户叹口气，决定等大水退后再修菜窖。

　　于是，我们又全都聚在菜地，抢收土豆。

　　老绝户忧心忡忡地注视着草地上迁移的小动物，一只手摸着下巴对病叔说，各种迹象都表明，发生这种情况十有八九要发洪水的。眼下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商量着派狗剩子去榆树崴子一趟，通知那里的人做好准备，一有情况就往乱葬岗子上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躲避水灾。大家休息的时候，我发现一只豆鼠正在探头探脑，这个大眼贼，是想偷吃我们堆在地头的土豆。我做出鬼脸、跺脚，企图吓跑它，它不跑反而屁股坐在地上，身子直立，翘起两只前爪捋着胡须，顽皮地眨着大眼睛，同样作出怪样回敬我。我冲过去，它钻进一个窟窿里不见了，我一离开它又从洞里钻出来。我生气了，拿起铁锨挖它的老巢，地洞以和缓的角度斜着往下伸展，拐来拐去很难挖到底，我灵机一动决定用水把它灌出来。我从江边打来满满一桶水，一口气灌进洞口里，豆鼠仍旧没出来。我一不做二不休又拎回一桶水灌进去，看它能死赖在洞里不出来。

　　妮儿劝我别瞎忙活，说不定还有别的洞口，豆鼠早跑了。我说不会，我一直眼睁睁看着，它没地方逃跑。我拎了五桶水灌进洞里，结果真叫妮儿说准了，十几步之外的草丛中冒出水来。我们过去察看，草丛下掩藏着另一个洞口，那只豆鼠早就顺着这儿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