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处理完大下巴事件,江神庙的生活又恢复往昔的平静。
现在大家每天关注的事情,是祈求老天爷千万别刮大风。嫩江里的大水已经涨平江崖,水借风势,完全可能淹没西岸的大草甸子。
老绝户一早一晚都出去瞭望,看太阳或月亮旁边有没有风晕。老绝户说,风晕就是围着太阳和月亮出现的风圈,无论白天夜晚,它的颜色都呈迷迷蒙蒙的浅灰色。过去没有天气预报,打鱼人在出船的前一天,都注意观察这种天然的预报,发现风晕出现就不再出船打鱼,第二天准刮大风。
我也常常独自眺望天空,不是看什么风晕,看各种各样的候鸟南迁。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大队的鸟儿从我们头顶飞过,引起我无限的遐想。我想鸟儿和人一样,我们在地上有路,它们在天上也有路,否则鸟群为什么总是路过江神庙呢?那阵势可谓非常壮观,灰色的大雁直直地伸着脖子,双腿向后缩起贴着腹部,排着整齐的人字形飞过,红头顶的仙鹤成双成对地扇着翅膀,上下舞动着飞行的姿势,如此优雅美丽。即使是大群的花花绿绿的野鸭,也井然有序地排成楔形长途旅行,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我注意到,不管水禽们排成什么样的队列飞行,飞过一阵之后,总是有领头的先行者退下去,闪开一条飞行通道,后面的队友接着从通道中冲上前去,然后大家合拢起来重新组成楔形的队列,一只紧跟一只,脑袋接着尾巴,尾巴接着脑袋,继续朝前飞去。
我奇怪它们为什么经常变换队形,并且从来不乱?病叔解释说,它们保持队形是为了集体冲击气流,减少飞行阻力,由于飞在前面的领头鸟最苦最累,才在南迁的长距离飞行中不断变换位置,以保持充沛的体力。
嫩江明显越来越肥胖,有过去的两个半宽。没涨水前,江面约有一千多米,小孩儿眼睛尖,能看见翻过对岸大坝的羊群,低头在江边饮水,连羊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不行了,你能发现个在大坝上匆匆而过的行人,看上去也跟小人国里的小人似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大水慢慢地一
点点涨着,不细心的人觉察不出来。今天淹没一些水草,明天又淹没一片柳丛,不少岸边的歪脖子老榆树根部已经泡在水里了。江汊子都跟着涨成大河,翻卷着波浪。低洼的草地则变成小泡子,有如撒在草原上的珍珠,东一处西一处闪闪烁烁。
主江道水溜很平稳,原来清澈透明的江水,现在变成浑浊的黄色,几乎看不出水溜的流动,只是顺溜漂下的木棍,旋转起伏的杂草,还在证明着水是活的。大草甸子饱吸早秋的露水,盛开着回光返照的粉红色的小花,逐渐为半青半黄的草尖淹没了。我们忙着抢运羊草,没有时间打猎,却经常看见野兔在我们的毛驴车旁四处乱窜。仿佛荒野的动物事先有种神秘的预感,烦躁不安的豆鼠、黄鼠狼,一只挨着一只排成长队,络绎不绝地举家迁移乱葬岗子。还有一种当地人叫翘尾巴兔的动物,也一窝窝加入迁徙的队伍。我没逮住过翘尾巴兔,它很像公园里的袋鼠,也用两只后腿跳跃着奔跑,速度极快,人只能远远欣赏它们搬迁。翘尾巴兔奔跑时非常有趣,每一只都高高翘起尾巴,如同赶车老板抡起的长鞭子。
我想我放跑的那只大狼狗这回饿不着了,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动物,仿佛有谁下过命令,全都集中在乱葬岗子上,狼狗有的是猎物可逮。大下巴死了,秃头滚蛋了,我现在就是它的主人,下次碰到它带回家,谁都不会说什么的。
说起豆鼠,当地人都管它叫大眼贼。这种灰黑色的动物比老鼠大一倍,有猫一样明亮的眼睛,它不怕人,经常坐在我们的菜地垄台上与我对视,煞是可爱。至于讨厌的黄鼠狼,我在糖厂的家里时就早已和它们结成老冤家。黄鼠狼动不动就偷母亲养的小鸡,搞得半夜三更鸡群炸窝乱飞乱叫。所以不管大人孩子看到黄鼠狼,那才真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呢!好在秋天野地里食物丰富,这儿的黄鼠狼从未袭击过江神庙的鸡窝,尽管我们的那些小母鸡整天在草地上转悠,甩着脖子吞下又肥又大的蚱蜢,一天下一个蛋。病叔每隔一段时间,都把积攒的鸡蛋放进泥坛腌起来,准备冬天做大家的下酒菜。他对我说,可惜放须笼的土塄子被大水冲垮了,要有小活鱼给鸡吃,它们准能下双黄蛋!
大草甸子的秋天是透明的,能见度极好,你可以用肉眼追踪一只老鹰,一直追到蓝天深处。偶尔,有片白云的影子滑过江心,遮住对面江岸,又消失在大坝那一边了。今年秋天没下几场雨,草地上的草垛都运得差不多了,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打草人个个欢天喜地,都说等分红后再来江神庙聚聚,感谢江神娘娘的大恩大德,保佑大家福大命大造化大。
但是好景不长,一连几天阴雨连绵,飘飘忽忽的雨点,一阵又一阵淹没远处的地平线,整个天穹都被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之中。但听得低沉的沙沙声响彻四野,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过来的一般。大草甸子上的积水更多了,坑洼处浮起一层浅水,水静静流向附近的江汊子,一路慢慢渗进泥土里,在昏暗的光线中泛起白光。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干涸的车辙已注满雨水,横七竖八交叉着牲口踩过的蹄印,不单单小径,连江边的岸坡也都变得十分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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