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石凡俩口子最头痛的是孩子没人带，岚岚和萍萍白天可以在幼儿园里待着，红红怎么办？两岁不到，幼儿园不收，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吧。大姐让石凡赶紧找个保姆来，石凡托了不少人，一连找了三个，人来后屋里屋外的张望，满脸鄙夷，没一个愿干的。大姐让石凡再去找，“找不到你带孩子去上班。”
“哪有男人带孩子上班的？”
“哪有……你带去不就有了吗。”
石凡火了，“孩子是你要生的，光荣妈妈你当，让我跟着受罪！”
大姐没想到石凡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想教训丈夫几句，可是石凡的脸上的表情让她犹豫起来，生怕石凡大喊大叫让左邻右舍看笑话。突然间萍萍叫唤起来：“不许抢我的娃娃。”她回头一看，岚岚和萍萍为争夺布娃娃扭成一团，她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照准岚岚的脑袋瓜子就是一巴掌，岚岚象杀猪似地叫喊起来，“干吗打我啊，娃娃是爸爸给我买的，为什么要给她，妈妈坏！”
乘姐姐挨打的时机。萍萍倏地把娃娃抢到手，一转身躲到了床肚底下，怎么吓唬也不出来，还朝爸爸妈妈做手势，“嘘，娃娃要睡觉了。”说着把布娃娃抱在怀里，哼哼叽叽，有模有样地哄起了孩子。
大姐气得浑身直哆嗦，让石凡找棍子把她捅出来，要不把床板掀起来，揍死这个小坏蛋。石凡说别管她，过一会她自己会出来。大姐说她一分钟也不能等。石凡说至于吗，要不你自己掀床板，我饿了，得留点力气做饭。说着朝厨房走。大姐知道他想躲清静，更加生气，数落丈夫和孩子，从吃饭穿衣到买米买油倒马桶，越说越生气，又给了岚岚一巴掌。岚岚放声大哭。红红受到惊吓，也跟着哭起来。
石凡听着听着头要炸了，突然间冲出厨房，大吼一声：“都他妈的死去吧！”
刹那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大姐愣在那里，岚儿护住小红，萍萍从床肚底下探出头来，战兢兢的看着爸爸。
石凡心里堵得慌，一扭头，摔门而出。
刚出门的时候，他嘟嘟囔囔一路疾走，挥舞着拳头，向前猛击，一下、两下……，突然间打出去的拳头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旁边路人的目光分明在问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初夏时节，路边有人家搬出桌椅板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吃晚饭。石凡偷偷望去，两样小菜一碗汤，男主人跟前放着一盅酒，瞧他抿酒吃菜的得意劲，真让人受不了。
走着走着，石凡的心情更加沮丧，走到挹江门城楼的跟前，他站住了，透过城门洞朝里张望一眼，忽然想起和大姐坐马车进城看苏联歌舞团演出的情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来到护城河的边上，沿着河岸往西走。河边树影婆娑，隐约可见一对对恋人身影。他讨厌年轻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肉麻，碍眼，真想吼一声吓唬他们。
月亮爬上了树梢，石凡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居然能辨认出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不知名的虫子划过水面，漾起细细的波纹，水中的倒影摇摇晃晃，那张脸变成了丑八怪，不可怕而是可笑。
他蹲下四处摸索，捡起一块石头，朝水中的倒影砸去，咚，水花溅到了脸上，他抹了抹脸，突然感悟道：“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活该！”
月亮被云遮住了，河面暗了下来。石凡问自已是不是想在外面待一夜？
往家走的路上石凡想起了许多往事，更加气馁。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想妻子和孩子吃了没有？大人饿一顿没事，孩子饿出毛病怎么办？他加快脚步往家走，进了院子又慢了下来，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干吗喊那么一嗓子？别说左右邻居，前面一排的人家也一准能听见。到了家门口，他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走来，像是组织部的老朱，赶紧掏钥匙开门，叭哒，他推开门，迎面撞上妻子的目光，大姐眼圈红红的，三个孩子也一齐看着他，小脸苦巴巴的。他心里惭愧，问她们吃过了没有？没人应答，他只好自已找台阶下，自说自话，溜进厨房。开灯，桌上放着一碗米饭，他朝碗橱里张望一眼，没有菜。他端起米饭，兑点开水，三下两下划拉下肚，从桶里舀水，把摞一堆的碗盘都洗了，放进碗橱里。
屋子里有动静了，孩子一个个爬上了床，妻子好像也睡下了，叭，关灯的声音。
他呆呆地坐着，夜深了，人也困了，呵欠连天。他洗过脸洗过脚，蹑手蹑脚的进屋，隐约看见三个孩子一个挨一个挤在妈妈的身边，没有他睡的地方。他只好躺到孩子们的床上，一眨眼的功夫，睡着了。
一连数日大姐都不理睬石凡，每天早上抱着红红去上班，晚上把三个孩子一起招呼到大床上睡，石凡一开口说话便用很严厉的目光盯着他看，那眼神让石凡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这天晚上石凡又梦到了秋萍，灯光亮晃晃的，她面带羞色，将衣衫一件件脱去，像一朵盛开的百合静静地绽放……石凡醒了，裤头湿了一大片。
一个星期过去了，大姐的面孔日渐憔悴，动不动就发火打孩子，孩子们常用求助甚至是怨恨的目光看着爸爸。石凡对那天晚上自己的大叫大喊追悔莫及，气馁之际，想方设法子讨妻子欢心，天不亮就起床，先到厨房打开炉门，一边烧水一边洗衣服，等水开了赶紧放上锅煮稀饭，借给孩子穿衣服的时机向妻子递上一句话，妻子不理睬厚着脸皮再说，一来二去，大姐的脸上绷不住了，说他这人真讨厌。
瞅准妻子的脸色，石凡终于又回到大床上睡了。
六月的一天，石凡因为赶着出黑板报下班迟，回到家看见红红一个人蹲在门口，他赶紧开门，进屋后问红红怎么没和妈妈在一起，两个姐姐呢。红红说妈妈犯错误了，是大错误，说着呜呜的哭起来。
石凡心里七上八下的，最近正在开展反击右派分子的运动，前段日子满嘴跑舌头蹦得欢的人一个个成了右派，这会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做检查。大姐这人心直口快，保不准说了什么不该讲的话。石凡越想心里越发慌，他让红红好好在家待着，自己去办公室找妻子，没走多远看见妻子正朝这边走来，天色昏暗，妻子走路的样子有些怪，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两口子碰头，她看了丈夫一眼，“是你。”石凡应道：“是我。”她点点头，说：“回家吧。”
进门后大姐对石凡说：“什么都别问。”
石凡问她要不要躺下睡一会，她摇摇头，坐在那里发愣。岚岚和萍萍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嚷着让爸爸给她们买新积木，她们要搭好多好多的房子，高高的宫殿爸爸妈妈住，再搭一座带花园的小房子给小朋友住。石凡打断她们的话，问她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萍萍说上王蓓蓓家去玩的，她家买了一套新积木，可以搭各种各样的房子，可好玩了。大姐突然转过身子，“买个屁，以后不许乱跑！”
孩子们被妈妈的喝斥吓一跳，嘴一撇，如果不是石凡示意动作做得快，差点哭出来。
石凡把孩子们拢到厨房里，让她们看爸爸做饭。先捅开炉子，坐上米饭，开锅了，关上炉门，小火闷。菜是下班回来的路上顺道买的，青菜，鸭血豆腐，罗卜汤。他一边忙乎一边听屋里的动静。饭菜做好了，他让孩子们就在厨房里吃，盛一碗饭挟点菜端到屋里，对妻子说吃饭了。妻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石凡急了，说天大的事情也得吃饭呀。她回过头来，那目光让石凡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夜深了，大姐仍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石凡困得受不了，劝几句，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天蒙蒙亮时石凡醒来，一摸妻子不在身边，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妻子坐在桌子跟前写东西。他披上衣服挪了过去，问妻子在写什么。大姐说写检查。
“你真犯错误了？”
“是的。”
石凡想知道妻子犯了什么错误，突然间他在妻子的耳朵旁边看到几缕白头发……
天亮了，大姐收拾好纸张和钢笔，拢一拢头发，对石凡说，“今天我不能带红红去上班了，我得端正态度认认真真的做检查，争取过关。”石凡犹豫了一下，问红红能不能一个人在家，红红两眼看着爸爸，嘴一咧，哇的哭了。石凡好容易哄的她不哭了，可是红红死活不肯一人待在家里，说她怕，大灰狼会来敲门的。吃过早饭，石凡让岚岚和萍萍早点去幼儿园，抱着红红去单位。
红红是头一次跟爸爸上班，小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甜，一口一个刘伯伯田妈妈，把刘成贵喜欢的说要收她做女儿，田大姐说早知道她要来，说什么也得买些糖果。石凡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说金科长这两天太忙，只好……他蹲下对让红红说，别影响大人工作，给了她一张纸和一枝铅笔，让她去阅览室自己画画玩。
刘成贵说昨天孙书记布置下任务，让石凡帮着刻蜡纸，出反右简报，“早该动手了，老子辛辛苦苦打江山，他们躲在一旁放冷箭说风凉话，还想轮流坐庄，王八蛋。”
石凡诚慌诚恐的点点头。
一上午石凡都在认认真真地刻写蜡纸，文章的内容火药味很浓，让他总想着妻子这会在干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十点钟的时候孙书记过来看进展如何，石凡怕她问妻子的情况，说自己刻好了马上送去。孙书记和刘成贵聊了几句正要走，红红从阅览室里跑了出来，石凡赶紧说是自己的小女儿，红红歪着脑袋看了看孙书记，对爸爸说自己尿裤子了，石凡伸手一摸，湿乎乎的，问她为什么不喊，红红说她画着画着睡着了，“梦里尿的，不能怪我，因为我还小。”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孙书记问石凡，“金科长这会忙吧，那个姓高的阿姨走了以后你们有没有再找一个。”石凡赶紧说找不到合适的，两个大孩子送幼儿园了，这个小的自己带，说着让红红叫孙妈妈好。红红喊了一声：“孙妈妈好。”喜的孙书记俯身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这丫头，嘴真甜。”
孙书记走后石凡找了条干毛巾给红红垫上，让她要小便赶紧喊，千万不能再尿在裤子上了。
中午下班时，石凡对刘成贵说得回家给红红换裤子，刘成贵让他抓紧点，因为孙书记那边等着刻好的蜡纸开印。并让他最好把孩子丢给金科长，弄不好晚上要加班。
石凡说那你把自行车借我骑一下，刘成贵多少有点不情愿，说你得仔细点，我老婆最不愿意我把车子给别人使。
田大姐笑了，说你自己舍不得别尽往老婆身上推。
刘成贵脸红了，让石凡和他一同下楼拿车子。
坐上自行车红红开心极了，问爸爸我们家为什么不买一辆这样的车子，跑得多快呀。石凡说爸爸妈妈上班路程短，用不着，再说要花好多钱，省下这些钱可以给红红买花衣服。红红笑了，忽然又问道：“爸爸。我们家没车子你怎么会骑的？”
“这又不难，我在上海当茶房的时候就会骑了。”
“爸爸你真行。”
石凡被女儿夸奖的得意起来，铃铛拨得叮叮响，一路向家奔去。
一进区委大院，车铃铛不再响，石凡像做贼似的朝办公室那边张望一眼，低着头赶紧回家，刚到了门口红红喊了起来：“妈妈，我回来了，快来看爸爸骑的车子。”
石凡见门虚掩着，赶紧进屋，妻子果然在家里，听见声音，她转过脸来，石凡吓一跳，妻子的脸色发青，目光僵直。他按捺不住地问道“没通过？”妻子的眼圈红了，点点头。
石凡心里难过起来，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
突然间红红说话了，“爸爸，屁股难受。”
石凡这才想起尿裤子的事，他想让妻子给红红换裤子，自己烧饭，刚要说，大姐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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