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忽冷忽热让人难以捉摸,有一天自己和她跳舞时,她趴在自己耳朵边说,“艳福不浅啊。”可是过了没一会,看见自己坐在吧台那里等秋萍,她走过来,直言道:“走吧,别自找倒霉了。”
石凡嫌她挡住了自己的视钱,秋萍在和陈专员跳舞,每次只要这位陈专员一出现,秋萍就得丢下其他客人,专门去陪他。
石凡听到过其他客人谈论这位陈专员,党棍,接受大员,捞了不知多少钱财。也有人说他是情场老手,看上哪个女人,就一定要搞到手,这回他盯上秋萍了,别看这小子留过洋,有学问,心黑着哪,而且手段高明,有好戏看。还有人说杜老板和他换过帖子,这种爷惹不起。
听到这些话,石凡吓得浑身冰凉,萌生退意。一天晚上吃完夜宵分手时,他想对秋萍说自己要被调去跑其它线路,以后不能来看她了,可是姑娘的那双眼睛却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那双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潭渊,一会儿百媚千娇,波光鳞鳞,一会儿又冰封萧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在回车站的路上,小伙子脑袋瓜子清醒过来,反复问自己怎么办。
一连两次,到上海后石凡硬是忍住没有去看秋萍。再次出乘前他告诫自己,姑娘再好,对你来说也只是水中的月亮,死了这条心吧。想归想,可是一转身又把上个月才从旧货店买的薄呢西装带上了车,这套西装款式挺新,不知怎么跑到了旧货店里,为买这套西装,他向老张借了一笔钱。和秋萍交往的这两个月里他没给母亲寄过钱,还花光了以前的一点积蓄。姐夫来信向他要钱,他回了一封信,说自己生了一场病,看病抓药把钱用光了。信寄出去才觉着不妥,母亲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果不其然,姐夫来信说母亲哭了一夜,一个劲的叨叨,阿宝孤零零一个人在南京,生病了跟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要来南京服侍他。吓得他赶紧回信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小毛病不碍事,叫母亲千万别来南京,他知道姐夫早就想把母亲打发到南京来。
一路上石凡老想着晚上去见秋萍的事情,心神不宁,倒茶时差点把开水泼到客人身上,吓出一身冷汗。
列车抵达上海后,石凡磨蹭了一会,自己安慰自己,和秋萍跳舞的又不光我一个人,搂着她转圈的人多了去,跳跳舞总不至于掉脑袋吧?这样一想,就不再那么多顾虑,立即换衣服,上次秋萍就说自己穿这套衣服好看。他老老实实说是从旧货店里买来的,在秋萍面前用不着装阔气,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底细,每次吃夜宵她都事先悄悄的把钱塞给自己,让自己付钱给侍者,还怕自己难堪,说:“你能来看我就感激不尽了。”这话让人听了心里暖暖的,受宠若惊又有些儿沮丧,作为一个男人,从女人手中拿钱毕竟脸上无光,更何况秋萍每次还多给他钱,说米高梅舞厅的门票贵,花费大。
石凡进舞厅后先在暗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秋萍,也没有看见那位陈专员,一个舞女走过他身边时和他打招呼,“好些天没看到你了,上哪发财去了?”他笑笑,说自己这些日子有事,现在舞厅里的许多舞女都认识这位在铁路上做事的石先生,知道他是秋萍的表哥。
没看到秋萍,石凡就没往吧台那边去,免得看吧台里侍者的脸色,那家伙总是向自己推销一些价格昂贵的洋酒,而自己只要一杯桔子汁,把他气得歪鼻子斜眼,可又不敢发作,怕得罪秋萍,秋萍对吧台的侍者和乐师都很客气,只能嘀嘀咕咕说两句风凉话,而石凡根本不往心里去。
待了一会,秋萍还是没有出现,石凡心里着急,可是又不好向别人打听,秋萍说过舞女之间从不相互打听各自的事情,这是规矩。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秋月,秋月应该知道秋萍的去向,平日里她俩最要好。石凡开始留意找秋月,左看右看,舞池里不见秋月的身影,石凡心里直犯嘀咕,闹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情。那个经常来找秋月的土财主也不在,但愿是这家伙请两位小姐出去了。石凡听秋萍说过,土财主缠着秋月,死乞白赖要秋月做他的小老婆。秋月不点头也不摇头,想着法子从他身上挣花销,今天要个钻戒,明天做一身衣服。秋萍劝过她,不想跟他趁早把话挑明,免得惹是生非。秋月嘻嘻一笑,把话岔开,问秋萍从陈专员身上弄了多少钱。气得秋萍扭过身子,说不理睬她了。
石凡站得时间长了,腿脚酸麻,以前下班后来跳舞他从没觉着累,像打了鸡血似的,今天是怎么了?他想离开,可是……他看了看手里握成一卷的门票,十块钱,够好些日子的开销。他想到了母亲,心底渗出一丝不安,石凡,你没忘记自己是个啥玩意吧,成天往舞厅里钻,往当红舞女跟前凑,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想着想着小伙子不服气了,英雄不问出处,朱元璋还要过饭呢,我干吗就不能跳舞寻开心?
石凡觉着自己这样离开简直就是糟蹋钱,他想和别的舞女跳两支曲子再走,以前他也和别的舞女跳过。他四处张望,年轻的有些姿色的舞女都被别人搂在了怀里,只剩下一个穿一身黑裙子的舞女倚在吧台边上,他听秋萍说过这个叫露露的舞女,曾经红的发紫,追求她的达官贵人遗老阔少排长队,有一洋行里的买办想娶她做妾,只要她同意,立马送她一幢洋房连带两个仆人。可是她一味的挑剔,嫌那家伙年纪大,脸上有几颗麻子,将他拒之千里,转身跟一个小白脸好上了。没想到小白脸是个骗子,将她多年的积蓄席卷一空,她一气之下,发誓不再嫁人。转眼间人老珠黄,乞求再三,舞厅老板才同意她在这里挂牌,卖身卖艺都得做,尤其是碰上酒后闹事的美国大兵,据说还就她能豁出去。
石凡问自己,跟她跳?……犹豫间,当年的红舞女朝他笑了一下,他一怔,正想走开,露露腰肢一扭,走了过来,石凡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她走到自己跟前,慌乱中,把所有的票一齐塞到她的手里。露露愣住了,舞厅里的规矩,跳一支曲子撕一张票,舞女凭票的多少和老板拆帐分成,红舞女得票多,提成的比例也高,秋月就说过,秋萍可以五五分成,而她只能拿三成。露露看了他一眼,把票收好,说:“小老弟,姐姐我包你满意。”石凡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想解释,可是露露却抓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了舞池中间,搂住他脖子,踏着节拍摇了起来。
才一会的功夫,石凡便觉得喘不过气来,伯爵夫人从不允许他这样跳舞,他也不喜欢这样搂着抱着摇来晃去,他试着挣脱出来,露露觉察到他的用意,问:“你不喜欢这样,还是……?”石凡老老实实的说他不习惯这种跳法。露露说她看过石凡和秋萍跳舞,那种跳法太老派,没意思,问他跟谁学的。石凡说跟一个俄国伯爵夫人学的。露露看他一眼,说那种跳法累人,还是这样跳轻松自在。说话的时候她手臂放松,脸贴了上来。石凡没好意思立刻闪开,摇晃了一阵,一转步,两人拉开了距离,露露仰起脸,多少有些心酸地说,“我老了,变难看了,是吗?”
石凡躲开她的目光,说她一点儿也不难看。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石凡听出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异样,转过脸来,灯光下,那张脂粉痕迹过重的脸更加悲凄。他不想惹这位当年的红舞女伤心,赶紧说她风韵不减当年,而且有一种……小伙子不知怎么说才能让她高兴起来。
“别哄我,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露露摇摇头,“我什么人没见过,我知道你是来找秋萍的。”
石凡犹豫了一下,问她秋萍去那了,是跟谁出去的?
露露沉默片刻,叹道:“别问了,我劝你一句,离她远点。”
“你不喜欢秋萍?”
“正因为喜欢她,也喜欢你,才这么说的。”
石凡心想她怎么和秋月一个腔调。
露露知道他听不进去,无奈地说:“听我一句,现在走人还来得及,陷进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没等曲子结束,石凡就把露露送回吧台,飞快的离去。
石凡这么早离开舞厅还是头一次,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会是秋萍的身影一会是陈专员那张阴冷莫测的脸,心里痛苦极了。
一阵喇叭响,没等他回头,一辆敞篷吉普擦身而过,把他吓一跳,车上坐着两个美国兵,一人搂个妖艳的女子,哈哈大笑,招摇而去。石凡气得臭骂几句,心想这外国大兵怎么一到中国就耀武扬威。
不知不觉,他来到苏州河边,他不想这会就回乘务员公寓,那里人多嘈杂,屋里有股子难闻的气味。他下了桥,顺着河堤向东,才走了几步便撞见一对谈情说爱的男女,走过去的时候他偷偷地看两人亲嘴,心里很是羡慕,自己还没亲吻过女孩子,虽然经常在梦里将秋萍搂在怀里,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子,将她丰润的唇含在嘴里……。
在一棵柳树下石凡站住了,一条船驶过,河面光影斑驳,他想起自己在樟树湾干的事情,感叹道,要是高岚还活着就好了,就不会有这许多烦心事,陈专员这个王八蛋和杜家二老爷日本鬼子一样坏,都该杀。
回到乘务员公寓,石凡心里仍一团乱麻解不开,他将西装脱下,仔细叠好,放在枕旁,躺下时对自己说,还得去一趟,如果秋萍表明态度不想再见到自己,就断了这门心思,就此分手,如果……小伙子左右为难,发狠道,不想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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