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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12)

时间:2021/9/11 作者: 梦乡醉哉 热度: 255331
  客栈在山东路上,原是一户人家,主人姓陈,所以叫陈记客栈。陈家的老祖宗清朝末年在山西做过几任地方官,有几个钱,民国初跑到上海盖了这么一幢不土不洋的二层楼房。日本人攻占上海前,主人携家小西去重庆,留下两个佣人看房子。这两个佣人是一对老夫妻,男的姓吴,女的随丈夫姓。主人走时丢下的钱没几日就用完了,老吴俩口子只好这边把房子租出去,那边写信向主人报告。主人回信说这样也好,租金请按日子寄到重庆某某地方,以解燃眉之急。

  一个月前,老吴夜里起来受了风寒,卧病不起,吴妈既要照顾丈夫又要看管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找个帮工吧,又怕碰上歹人,真是左右为难。那天阿宝路过此地,见房门口挑着一个布幌子,日晒雨淋的缘故,字迹模糊,多亏阿宝眼睛尖,看清是个客栈,走过去敲门,听见有人应声,推开门说一声打扰了,然后问有没有活干?老夫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问他多大年龄,家在那里,干过什么?听说他还认字,俩口子相互看看,让他放下包袱去卫生间洗脸,阿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拉屎撒尿的地方,再新鲜也顾不得细看,凑在水龙头跟前将脸和手洗干净,洗完后对着镜子把满头乱发顺一顺,然后走到老夫妻跟前,老夫妻一看,嗬,小叫花子蛮清爽,不像是坏人,同意收留他。吴妈找来一身衣服,让阿宝换上,还给他一点钱,让他到剃头摊子理发,别让一头长发吓着客人。老夫妻与阿宝讲明,先干三个月,管吃管住,没有工钱。

  陈记客栈共有七间客房,楼上四间楼下三间,楼上的四间是长包房,住着一个白俄老太太,一个开相命馆的先生,还一对夫妇,这对夫妇男的是中国人女的是日本人,他们包了两个房间。楼下的房客经常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阿宝进店后就住在门房里,每天天不亮就起身,两眼一睁忙到天黑,楼上楼下,扫地抹桌整理房间,去老虎灶打开水,一趟两趟三趟,住店的客人嫌他动作慢,吴妈报怨水钱花得多,两头不落好。刚想喘口气,住店的客人叫开了,支派他去买这买那,让他上饭馆订饭菜。瞅着钟点把订好的饭菜装在食盒里用篮子拎回来,客人吃完了再将碗盘洗干净送回去,累得腿肚子转筋头发晕。夜里十一二点躺下,被窝还没捂热,逛完窖子回店的客人喊了起来,“小二,去买包香烟。”“小二,开水没了。”几天下来阿宝真有点吃不消,可是眼瞅着冬天就要到了,在这里再苦再累也比沿街乞讨强吧。

  一天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店里前后脚进来两位客人,先来的那位高高的个子,穿一身浅色西装,一脸书生气。后来的那位穿长衫戴礼帽,帽沿压在眉梢上,还戴着一付大大的墨镜。高个子问吴妈有没有房间,吴妈说北面还空着一间。他说就要那一间。吴妈让阿宝去开门,两位客人进屋后反手就将房门关上。动作快得让阿宝好生纳闷。过了一会阿宝去送开水,敲门后好一阵子才回应,声音沙哑,问什么事。阿宝说送开水。门开了一条缝,阿宝知趣的低下头,里面的客人接过热水瓶,很快的又关上了门。

  阿宝回到门房,悄悄地对吴妈说那两个客人挺怪,尤其是矮个子,一身装扮让人看不懂,离多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香水味。吴妈告诫他,客人的事什么也别问,别惹事生非。

  天黑后穿长衫戴礼帽的客人先离开客栈,出门时摘下墨镜,正好与从老虎灶打水回来的阿宝撞面,阿宝闪到一边,低下头给他让道。一会之后个子高的客人到门房结清一天的房钱也走了。

  给客人送完开水,阿宝告诉吴妈,那个穿长衫的客人是个女子。吴妈一撇嘴,“我早看出来了,一对野鸳鸯。”

  一个星期后,这两位客人又来了,进店离店和上次情景一样。阿宝学乖了,开房门时一并将开水送进去,免得打扰他们。

  这对野鸳鸯的戏码持续了近二个月,突然间断了,三个星期不见这对野鸳鸯的踪影。

  秋未的一天,个子矮的客人独自一人来到客栈,仍那身装扮戴着大墨镜,沙哑着嗓子问北面的那个房间空不空。

  吴妈说空着,让阿宝给他去开门。阿宝开过门正要走,客人沙哑着嗓子说:“常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到了就说我在房间里等他。”

  一直到天黑那位个子高的客人也没有露面。

  个子矮的客人自己结清了房钱,匆匆离去。

  又过了些日子,一个衣着华丽脸色苍白的少妇走进客栈,问北面的那个房间空不空?

  吴妈看她一眼,说房间空着。让阿宝去给她开门。从少妇一进门阿宝便认出她就是那个穿长衫戴墨镜的客人,柳眉杏眼,长的真好看。

  阿宝开门,放下热水瓶,让她有事情尽管吩咐。少妇环顾屋内,目光里充满了哀伤。说:“谢谢,没事。”

  两个时辰过去了,房间里一点动静没有,阿宝有些放心不下。问吴妈要不要去看看?吴妈摇摇头。可一会她也变得疑神疑鬼,让阿宝去门口听听有什么异常。阿宝走到门口,先扒在门上听听,悄无声息,他犹豫着,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仍没动静。又敲了两下,还是没动静。阿宝心里一惊,刚想再敲,门开了,少妇满脸是泪的站在门口。阿宝一怔,连忙说对不起,问她还要开水吗?

  少妇看他一眼,让他打盆热水来,侍候自己洗脸。

  阿宝赶紧去办,特意拿了一条成色新一点的毛巾,一块香皂,端了一大盆热水到屋里。少妇拿起香皂闻了闻,说这个牌子的香皂不好,然后仔细地察看脸盆有没有污垢,试了一下水温,对阿宝说:“你很会做事。”

  洗完脸,少妇坐到梳妆台跟前补妆。阿宝收拾好东西正要走,少妇喊住他,从包里抽出一张钞票,说:“拿着。”阿宝接过钞票,谢过之后,不知为什么没有走开,愣在那里。少妇问他,有事吗?阿宝知道自已失礼了,刚要说没事。少妇看了他一眼,说:“你想知道前几次和我一块来的先生在那吗?”阿宝吓一跳,真想扇自已两耳光。少妇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死了,让人给杀了。”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补好妆,少妇走了,此后再也没有露面。

  一天阿宝和老吴两口子又说起这对野鸳鸯,正聊着,楼上西头开相命馆的候半仙让阿宝去买香烟。听见此事,便问阿宝那女人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当听说戴礼帽墨镜初一看像个学生时,候半仙笑了,说他见过这个女人。吴妈问他这女人是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候半仙说是大户人家,但不是吃太平饭的。吴妈点点头,说“我想也是,不然那个小白脸怎么会把命丢了呢。这种女人也敢碰,真是吃豹子胆了,找死。”

  阿宝买回香烟,上楼给候半仙送去。候半仙住西头,门框上挂一牌子,上书:半仙命馆。阿宝将香烟和找的零钱交给候半仙,问他,那个女的不会有事吧?候半仙瞟了他一眼,说不知道,谁让他们不事先找我算一卦呢?死不了也活不成。阿宝被这家伙说糊涂了。赶紧走开。

  与候半仙相邻的是一个白俄老太太,门虚掩着,阿宝轻轻敲了一下房门,屋里有人说话:请进。阿宝喜欢这个身材高大气质优雅的老太太,喜欢听她鼻音很重略显滑稽的声音。老吴告诉过阿宝,这老太太是个俄国的伯爵夫人,俄国爆发革命后随丈夫流亡到上海,刚开始租住一所大房子,钱花完了换一处小房子住,靠变卖珠宝首饰过日子,东西卖完了,丈夫整天喝得醉醺醺的骂人,伯爵夫人只好挑起生活的担子,在英租界的一家酒吧里找了一份弹钢琴的工作,勉强过了几年,伯爵大人病死了,伯爵夫人就一个人过活。她也开始喝酒,酒量越来越大,弹奏的曲子越来越消沉。日本人占领上海以后,酒吧里的客人换了一拨,口味变了,她弹奏的曲子不再受欢迎,被酒巴撵了出来。伯爵夫人只好另找了一家舞厅弹琴,自己也搬到陈记客栈居住,一来路近方便,二图房租便宜。

  阿宝喜欢到伯爵夫人房间干活为她办事,伯爵夫人房间里有他以前没见过的西洋玩意儿,竖着大喇叭的留声机,一堆唱片,精巧别致的座钟,阿宝喜欢听座钟报时的音乐声,看钟里面装束奇特的小人转圈。每当此时伯爵夫人总是一脸慈祥的看着他,难得还会给他一颗糖果。

  进屋后,阿宝问伯爵夫人,您身体好吗,可以给您收拾屋子吗?屋里暗,伯爵夫人背对窗子仰坐在躺椅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听着声音略显疲惫,她谢谢阿宝,说屋子不用打扫了。

  阿宝知趣,说那您好好歇着,不打扰了。悄声退出,带上房门。

  阿宝不喜欢住在东头的那对夫妇,尤其是叫真子的日本女人。原因不是她的长像,她长的挺好看,皮肤白净,和眉顺眼,而是她的做派,总让感到有点儿不真实,拒人千里之外。另外一点她难伺候,真子洗澡不用楼下的浴缸,也不去外面的澡堂子,而是用一只巨大的木桶,每次洗澡阿宝要把那只巨大的木桶扣在头上扛下楼,放进卫生间后去老虎灶打开水,最少得跑四五趟,虽然她给的水钱足够多。她在里面洗澡,阿宝得守在门口,拦住别的客人,不让他们用卫生间,随时听吩咐,加热水添凉水,每次进去阿宝都感到是一种煎熬,想看又不敢看,裆里那玩意儿也蹩屈难受。有一回真子在里面喊,阿宝左右为难,听她喊得急了才壮着胆子走进去,低着头,问她什么事。真子让他帮着搓背,阿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真子见他张慌失措的表情,笑了,说在日本男女在一起洗澡是很平常的事,说着把毛巾递给阿宝,转过身子,双臂搭在桶边,背对着阿宝慢慢地站起。阿宝一时变得有点儿恍惚,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日本女人的肌肤上掠来掠去,体内涌起一阵热潮。真子侧转过身子,目光一闪,让他别发愣。阿宝哆嗦着,将毛巾裹在右手上,在真子的后背上轻轻地搓了一下,真子让他使点劲,他稍稍加了一点力,真子仍不满意,让他使劲搓。阿宝只好照办,可是真子还是不满意,骂他偷懒,阿宝心里生气,铆足了劲,蹭蹭两下,真子身子一挺哇的一声,背上出现两条淡红色的印痕,接着哇哩哇啦冒出一串日本话,阿宝知道自已闯祸了,将毛巾扔在了水里逃出了卫生间。

  阿宝回到门房,还没坐下,吴妈问出什么事了,日本女人喊的声音那么大,吓死人了。阿宝惊魂未定的说,日本女人让他擦背,他手重了。吴妈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骂真子是个骚货,说她刚住进来的时候还和丈夫一起洗澡,后来丈夫嫌丢人,不在客栈洗澡了,她又盯上了你,真是不要脸。吴妈走开后,老吴问阿宝日本女人的身子是不是又白又嫩。阿宝讨厌他的口吻。老吴笑了,说日本女人从没叫自己给她搓过背,你小子有福啊,下一回不定能看到她的奶子。阿宝越发觉得他讨厌,刚想回敬他一句,真子的丈夫回来了,吓得赶紧闭嘴。

  真子的丈夫姓徐,方脸,身材不高,在日本留学时和真子结的婚,回国后在铁路局当工程师,原先住在闸北靠近火车站的一条街上,日本人进攻上海时家让炮火给毁了,只好在陈记客栈栖身,一张脸整天板着,忧心忡忡的样子,见了伯爵夫人问声好,对其他人一概不理不睬。

  这一天,真子又让阿宝伺候她洗澡,阿宝守在门口听着水声哗哗响,心想人家也许就这风俗,她不是坏人。但自已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总这样谁受得了,近段日子做梦,除了高岚,他偶而也会梦到日本女人洗澡的场面,醒来时裤衩上有一片污渍。正在想这想那,候半仙和真子同时喊他,候半仙叫他去买香烟,真子让他送瓶热水进去,他先给真子送热水,进门后,低着头,放下水瓶,说候半仙喊他去买香烟,赶紧退出,真子咿哩哇呀地叫,像是生气了,在说阿宝不应该走开。阿宝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转身上楼,刚走到楼梯口,候半仙迎了过来,给他钱,让他买两包哈得门香烟,阿宝看他一眼,哈得门比他平日抽的香烟高级,这家伙发财了?阿宝特意在街上多逗留了一会,进门后正好和刚洗完澡的真子迎面撞上,真子仍在生气一脸的不高兴,让阿宝把木桶洗干净了扛上楼。他连声说是,站在那里,等真子上楼听见关门声,他才上楼给候半仙送香烟。

  阿宝走到“半仙命馆”跟前,见门虚掩着,里面有女人哭泣的声音。他敲了敲门,“候先生,香烟买来了。”候半仙让他进去。阿宝进屋后,看见屋里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太太,拿着根签一边看一边抹眼泪。他赶紧把香烟和找回的零钱交给候半仙,退出了屋子。

  一个时辰后,那位太太一脸惶恐地离开了客栈。

  不一会,候半仙踱着方步来到门房,让阿宝去给他打酒,再去饭馆订两样下酒菜。吴妈问他是不是又逮着一个大主顾,他笑而不答。吴妈说你要是真有本事,算算我家老吴的病什么时候好,拖了这许多日子还半死不活的歪在床上。候半仙打趣道:“那还不是让你克的。”吴妈神色一怔,候半仙赶紧说道:“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吴妈横他一眼,说:“我说的是正经事,哪天给我家老吴好好算一卦,我免你十天的房钱。”候半仙收敛起笑容,双手抱拳一揖,“老嫂子,干我们这行的规矩你懂,你就别为难本尊了。”吴妈嘴一撇,“我还把真把你当活菩萨了。”候半仙笑笑,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那位太太又来了。她来时阿宝正在候半仙屋里打扫卫生,见面心里一惊,才一夜的功夫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苍老许多,神情恍惚萎顿不堪。候半仙让阿宝停下手上的活,拿瓶开水来。阿宝出门后心里直犯嘀咕,这位太太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被候半仙吓唬成这付样子。阿宝下楼拎了一瓶开水送进屋,候半仙冲他一摆手,他离开后,出来时留了条门缝,走两步又轻手轻脚的折回,透过门缝往里看。

  候半仙手中的纸扇展开又拢起,拢起又展开,扇面上“半仙相命”几个字像贪婪的大嘴巴一张一合,他说道:“王太太,昨天你报来儿子的生辰八字,辛酉年初四卯时生,‘骨重’三两七钱,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此命办事事不成,兄弟少力自孤行。虽然祖业须微有,来得明时去不明。你不言语,又急着抽签,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你抽得恰是死门,这时才告诉我你儿子让日本人抓去了,让我卜生死,我的回答是一个字:难。今天你又拿来儿子的照片,按理看相得看真人,可要再说一个难字就不是我候半仙的为人了。”

  王太太连连称谢,说一定加倍奉上相资。

  候半仙从她手上接过照片,端详片刻,说:“你儿子这相不大好哇。”

  王太太一哆索,呜呜地哭起来。

  候半仙待她哭够了,拉长调缓缓说道:“不过还有救,因为你儿子眉毛和嘴巴长得好。眉为保寿官,你儿子寿数未到,嘴为出纳官,只要肯花钱,就还有救。”

  王太太一听,连忙问如何去做?

  候半仙笑而不答。

  王太太赶紧掏出荷包,将里面的钱悉数倒在桌子上。

  此时候半仙才取过笔和纸,鬼画符似的写上几个字,递给了这位王太太。

  听见隔壁的房间有动静了,阿宝赶紧悄悄地下楼。

  伯爵夫人每天凌晨才回到客栈,躺下后一般要睡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起床,今天上午十点钟不到就出现在门房里,让阿宝去药店给她买药。

  阿宝接过钱和写有药名的纸条,匆匆而去。

  陈记客栈的附近有一家中药铺子一家西药店,为吴老爹买药上中药铺子,给伯爵夫人买药得去西药店。阿宝进药店后递上纸条和钱,接过药,当着店员的面装模作样地看看,收好找回的零钱,不慌不忙的出门,回到客栈赶紧给伯爵夫人送去。

  伯爵夫人的门虚掩着,阿宝敲敲门,伯爵夫人应了一声,进屋后阿宝一时什么也看不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暗。片刻之后他看见伯爵夫人半躺在床上,头上戴着一顶花布做得睡帽。他把药放在桌子上,问:“您哪儿不舒服,要开灯吗?”

  伯爵夫人说灯坏了。阿宝试了一下,灯不亮,问什么时候坏的。伯爵夫人说她也不清楚,昨晚上就不亮了,半夜三更不想打扰别人,好在她整天待在暗处,不怕黑。阿宝说他待会去问吴妈,家里有没有灯泡,有,换上试试。伯爵夫人说谢谢他。阿宝问伯爵夫人可不可以把窗帘拉开一点。伯爵夫人说不用,她看得见,让阿宝倒杯水给她。阿宝先倒了半杯开水放在床头柜上,说烫让她稍等一会,托着伯爵夫人的背整理好枕头,让她头抬高一些,方便吃药。过了一会,他将杯子里的水倒一点滴在手背上,试试水温,又续了点热水。药分装在两个小纸袋里,阿宝问伯爵夫人先吃那种,吃几粒?伯爵夫人眼睛随着阿宝转来转去,闪出一丝泪光,说一样一粒无所谓先后。

  侍候伯爵夫人吃过药,阿宝正要走开,伯爵夫人喊住他,让他下午四点钟叫醒自己。

  离开伯爵夫人的房间,阿宝还想着去半仙命馆瞅瞅,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小二,给老子打酒去。”

  下午四点钟阿宝去叫醒伯爵夫人,之前他问吴妈家里有没有备用的灯泡?伯爵夫人房间的灯不亮了。吴妈说没有,这阵日子灯泡不好买。阿宝怀疑是她想让客人自已掏钱买,前些日子徐工程师屋子有一个灯泡坏了,说了两天,她也不给钱让阿宝去买,徐工师等不及,自已买灯泡换上,并对吴妈说下个月的房租要除掉买灯泡的钱,吴妈在背后嘀咕,说徐工程师太会算计。上楼时阿宝带了一根蜡烛,进屋后将蜡烛点着放在桌子上。为应付停电,蜡烛是客栈必备物品。

  伯爵夫人仍睡在床上,花白的头发被烛光镀上一层金黄色。阿宝将屋子收拾了一下,走到床前,伯爵夫人眼睛闭着,饱经沧桑的面容让人看了有点儿心酸。

  阿宝轻轻地唤她。

  伯爵夫人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问:“是阿宝吗?”

  阿宝点点头。

  伯爵夫人缓缓地说道:“帮我一把,我得起来了。”阿宝将手抄在伯爵夫人的身后,一使劲,把老太太扶了起来。

  伯爵夫人靠在床栏上,喘个不停,说:“谢谢,我这身子散架了,一点劲都使不上。”

  “你病了,就别去上班了。”

  “上帝还没有发话呀。”说着,伯爵夫人端起床头柜上的半杯残酒,慢慢地喝了下去。上午阿宝伺候她吃药时没有看到这杯酒,不由地劝道:“您身体不好,别喝酒了。”

  伯爵夫人撂下酒杯,目光转向阿宝,一老一少两个人的目光交融在一起,伯爵夫人的目光忽明忽暗,充满着爱意和伤感,阿宝心里暖暖的,鼻子泛酸,想哭。

  伯爵夫人要起身穿衣服了,阿宝说去给她打洗脸水,退出了屋子。

  傍晚时分,伯爵夫人一脸淡妆穿戴整齐离开了客栈。

  阿宝上楼给伯爵夫人打扫好房间,刚回到门房,徐工程师下班回来了。阿宝向他问好,问他有什么事情要办的,给徐工程师办事有时能得到小费。徐工程师说待会你上来一趟,有什么事晚饭吃什么问太太。徐工程师的身影刚消失,吴妈一撇嘴,说这种男人真没出息,吃什么饭还要问老婆。吴妈横竖看不惯这对夫妇,但只敢在背后嘀嘀咕咕。

  过了一会,阿宝上楼去问徐工程师夫妇有什么要办的事情。敲门后是真子开的门。真子穿一身和服,见是阿宝,笑着鞠了一个躬,虽然阿宝知道这是日本人的礼数,但每次碰上这个日本婆子冲自己笑给自己鞠躬总感到浑身不自在。

  阿宝问真子有要办的事吗?

  真子让他等一会,转身返回里屋,他们租住的套间原先是陈家老爷夫妇的卧室和起居室,真子按自已的心愿收拾一番,碍眼的大木桶被她放在布帘的后面。里屋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是日本话,徐工程师好像为什么事情在生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突然间,啪的一声,像是茶杯摔在了地下。不一会,真子出现在门口,脸上仍然堆着笑容,说给您添麻烦了,现在没有要办的事情,说罢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阿宝回到门房,对吴妈说徐工程师像是和日本女人吵架了。吴妈说活该,谁让他找个日本女人做老婆。阿宝问吴妈,这会没事了,他可以吃饭吗?吴妈看他一眼,让他再去老虎灶打一趟水。阿宝早已饿得前胸贴着后脊梁,可又不敢说,近来吴妈总说他饭量大,是饿死鬼投胎,还常有意无意提及他收取客人的小费。莫不是吴老爹这两天能下床了,她想辞了自己?阿宝眼下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所以处处小心。他准备好水桶正要出门时,咚咚咚一阵响,徐工程师怒冲冲下楼来,夺门而去。紧跟着真子慌慌张张地追下楼来,临出门还不忘朝吴妈和阿宝笑着点点头,只是笑的太勉强让人受不了。

  阿宝打水回来,将空着的暖水瓶灌满。盛上饭才吃两口,楼下一住店的客人喊了,“小二,去给我买包烟。”阿宝赶紧搁下饭碗,等他买香烟回来,桌子上只剩下那碗吃了两口的饭和一碟小菜。阿宝知道吴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什么也没说,三两口将饭扒进肚里,把碗洗干净放进碗橱里。

  晚上十一点钟过了阿宝才回到门房,插好门,取出铺盖,钻进被窝时心想这一天总算过去了。白天去老虎灶打水的途中他遇到一个老妈妈,从背后看很像母亲。他想母亲了,他离开小镇后母亲领着两个姐姐去了大姐那里,到上海这些年,他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寄一封信到姐姐那里,说他一切都好,让母亲和姐姐别为他担心。阿宝收到过姐夫写来的两封信,说乡下的日子艰难,一大家子都张着嘴要吃饭,让阿宝多寄些钱回家。阿宝叹了一口气,挣钱太难了,前些日子寄给母亲的钱是攒了好些日子的工钱和小费,到今天他也没敢把自已的真实状况告诉母亲。

  也不知是夜里几点了,正睡得迷迷糊糊,屋外有人敲门。阿宝一下子惊醒,这时候还有人来住店?他爬起来,披上衣服,打开门,真子站在门外。她像是喝醉了,满嘴酒气。这次她没有鞠躬也没笑,进门后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边走边对阿宝说,准备水,她要洗澡。

  阿宝一愣,这日本婆子深更半夜也不让人安生。他站在那里没动,没想到真子又折了回来,扔下一张钞票,冲他哇啦哇啦喊了几句日本话,突然间面孔涨得通红泪水涌了出来。阿宝吓坏了,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赶紧穿好衣服上楼去扛大木桶。

  阿宝把大木桶扛下楼,放好后去老虎灶打水。街灯昏暗,阿宝一路上呵欠连天,到了老虎灶跟前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已关门打烊。他愣了一会,只好往回走,上楼去告诉真子。

  真子趴在地板上睡着了,吐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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