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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11)

时间:2021/9/11 作者: 梦乡醉哉 热度: 239374
  阿宝在街上游荡了七八天还没有找到活。一开始,他对找什么样的工作有选择,不想再进小饭馆当伙计,也不想进工厂做工,在福来饭馆待了两年,食客当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连花子头也偶尔光顾一回,就是没有工厂做工的。听麻子讲,做工不仅辛苦,而且不自由,进了工厂连撒尿也得守时辰,尤其是日本人开的工厂,出门还要搜身子,阿宝被麻子的话吓着了,可是后来发现想进工厂不容易,得有人做保,还要有良民证,在福来待了两年多,老板娘就没有给他办过证,遇到有人来查,总是让他躲起来。思来想去,阿宝觉得自已还是学一门手艺好,唉,在家时跟着爹爹学会做裁缝多好,那会儿不仅不学,还对爹爹的营生有点儿看不起。阿宝穿街串巷,头两天看见商号货栈,不管门脸多大,进去就自我介绍:十八岁{故意夸大}识字能吃苦,工钱给多给少都行。可是没有一家雇佣他。钉子碰多了,勇气逐渐消失,进店时两条腿开始哆嗦,说话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到后来,杂货铺食品店卖针头线脑小百货甚至比福来饭馆还要寒酸的餐馆他也一家一家的进去问:要不要用人?结果仍是碰了一鼻子灰。也难怪这些做小买卖的,日本人占领上海后他们也是一天天的难捱,谁也说不准明天一早会发生什么事情,关门歇业。可是妓院烟馆舞厅的生意倒红火的很,虽说实行宵禁,每当夜幕降临,妓院的门口彩灯高悬,穿西装马褂的嫖客,喝得东倒西歪的日本军人,钻进钻出,忙得不熄火。就连阿宝这两天住的小客栈也不安生,一到晚上暗娼便倚在门旁,搔首弄姿的拉客。昨天晚上一个半老徐娘居然冲阿宝施展起功夫,缠着他,说付不起钱买碗大肉面也行,姐姐我让你尝尝做男人的快活。阿宝浑身哆嗦,挣脱后才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天阿宝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数,除了妈妈给的那枚银元,还剩下三块钱。他知道自己必须赶紧找到活干,不管干啥,只要有碗饭吃就行,否则真的要上街乞讨了。

  接下来日子阿宝几乎跑断了腿,还是没有找到活干。身上的钱花完了,犹豫再三,妈妈给的那枚银元也变成了稀粥,一碗一碗地送进肚子。小客栈肯定是住不成了,阿宝除了几件随身衣物,没有别的行李,经别的乞丐指点,拾两张包洋灰的牛皮纸,铺的盖的都有了。夜里,他不愿意和别的乞丐挤在一起,听说这些人身上有虱子,在一家当铺的门洞里安营扎寨。躺下没一会,一阵皮鞋的踢蹋声由远至近,阿宝往牛皮纸底下缩了缩,闹不清来的是什么人,听那走路的架式……突然间,肩膀头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哗的一声,身上的牛皮纸飞了起来,他两眼一睁,眼前明晃晃的一把刺刀,吓得他一骨碌坐起,当看清面前站着三个持枪荷弹的日本兵,顿时傻了眼。日本兵乌哩哇啦喊了一通,用刺刀挑起他当枕头的包袱,绕两圈,猛的扔向街对面,阿宝正要起身去捡,不想日本兵重重地给了他一枪托,当他醒来时,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子夜时分,阿宝找回了包袱,把两张牛皮纸卷好,不敢再睡在大街上,找了个桥洞躺了下来。

  第二天在河边洗脸时,他看到了自己那张肿胀的脸,船儿驶过,荡起的波纹将水中的那张脸变得稀奇古怪。

  从这一天起阿宝成了一名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薜平贵还有虎落平阳的日子呢。虽然心存幻想,盼着奇迹出现,可是现实却残酷无情,讨不到吃的就得饿肚子。刚开始乞讨他总是放不开,跟在别人身后,眼皮耷拉着,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和他一起乞讨的老老少少都看不起他,笑话他,说他嘴巴里含着一颗大卵泡,连话也说不清。饥饿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点点吞噬,为了活命,他豁出去了,不知多少回被从饭馆赶出来,没要到吃的反而被踹了几脚,在街上看见衣着鲜亮像是有钱的主,尤其是女人,紧随其后,低三下四死气白赖地说好话,走了好一截路没讨到一文钱,还得违心的说一句:您走好。因为不定那天还会遇到这主,得罪不起。

  一天晚上几个乞丐在一家饭馆门口为一点残羹剩饭打了起来,先是一个女乞丐欺负一个小乞丐,揪住他的衣领扇耳光。另外几个小乞丐跑过来帮助同伴,向女乞丐发起猛烈攻击,最后将她打倒在地。等那几个小乞丐跑远后,阿宝走过去扶起女乞丐,凑着灯光,他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仔细一瞅,认出她就那个要吃满汉全席法国大菜的女光棍。

  女乞丐没有认出他,嘴里恶毒地诅咒着那些跑掉的小乞丐,摇摇晃晃地走了。

  天空中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偶尔一盏街灯,风雨中像一团若隐若现鬼火。阿宝将平日里当铺盖的牛皮纸顶在头上,东躲西藏,没一会身上就湿透了,晚上没有要到吃的,这会儿身上更觉着冷,走着走着,好容易找到一个能避风雨的门洞,他实在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下,双手抱膝浑身直哆嗦,天快亮时发起了高烧。

  阿宝在一个涵管里整整躺了两天,其间多亏一个老乞丐照顾他,喂他水喝,还把讨来的残羹剩饭分给他一半。他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迷糊时乱喊乱叫,老乞丐说他可怜,夜里哭着叫妈妈。清醒时他总是望着洞口的亮光,想这想那,突然间想到自己会不会死?不由地浑身冰凉……正在伤心,耳边一阵悉悉声,一只耗子剧然爬到了他的脸上,阿宝一惊,猛的打个喷涕,吱的一声,耗子跑了,可是不一会又领着两只小耗子占据了他放在身边的钵子,舔饭碴子不说,还在钵子里撒了一泡尿,多亏让他看见了,不然晚上老乞丐回来了,汤汤水水的倒进钵子里,自己两眼一闭吃了下去岂不恶心。第三天他感到好过一些,挣扎着爬出涵管,天上没有太阳,阴沉沉的。老乞丐说他脸色难看的要命,让他歇两天再去乞讨,阿宝执意要走,说自己再不走耗子就要爬到自己脸上拉屎了。

  阿宝闹不清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一路上跌跌撞撞,耳朵里灌满了恶毒的咒骂,还让什么人踢了一脚,当看到码头时,他站住了,昨天晚上还非常强烈的回家的念头渐渐地消失。

  走进码头,江边的船只大大小小一艘挨一艘,黑压压的一片,他匆匆地扫一眼,心想找到船老板又能怎样?说自已混不下去了,让他把自已捎回去?他瞅了瞅手中的包袱,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刹那间羞愧难当,潜伏心底的血性一点点渗出,一咬牙,返身向码头外走去。从这天起,他多了一个心眼,一边乞讨一边留意找工作。

  三天后阿宝找到了活,在一家客栈当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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