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差,有一天中午居然没有一个客人来吃饭,老板娘急得团团转。更让她犯愁的是物质的匮乏,日本人大肆掠夺把一切东西都抓在手里,米面糖油就那点配给,全靠私下里弄点东西来维持,否则早就关门大吉了。
现在最让老板娘头痛的是宝贝儿子越来越不着调,成天在外面鬼混,有人说他转投到张啸林的门下,而此时啸林已投靠日本人。杜月笙在香港让人传话给老板娘,叫她管教好儿子。老板娘听后吓得灵魂出窍,赶紧让麻子去找儿子。一天,麻子好容易打听到少爷可能在某个窑子里,赶过去,连少爷的面也没见着就让人给轰出来了。老板娘在楼上哭天喊地,怨丈夫骂儿子。听着听着,阿宝听出点名堂,原来老板娘的丈夫是杜老板的门生,贩运烟土让人给打死了,杜月笙出面邀众弟兄帮孤儿寡母办起这个饭馆,维持生计,连杜老板的话都不听了,那还了得?
一连数日老板娘神魂不安,生意也没心思做了,光想着赶紧把儿子找回来。老板娘把麻子王厨子都打发出去,烟馆赌场妓院,所有儿子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他的踪影。还是帮会中的弟兄帮忙,打听到这小子待在“新亚和平促进会”里。老板娘起先还挺高兴,当听说这是个由张啸林的门徒纠合在一起专门给日本人干事的机构,吓得差点晕过去,也不喊麻子陪了,自己叫了一辆黄包车急忙找去。
老板娘出门后,阿宝暗自祈求,但愿老板娘能顺利的把儿子带回来,否则这福来饭馆没法再待下去。这些日子谁都拿他当出气筒,昨天晚上他打洗脚水的动作稍慢了一点,麻子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痛得他半天直不起身子。
天快黑时老板娘独自一人回来了,目光呆滞面色惨白,说句难听的话:脸上盖张草纸就可以哭了。
晚上麻子无缘无故地将阿宝痛打一顿。
第二天早晨,阿宝一脸青肿上楼找老板娘,在老板娘面前跪下,重重地瞌了三个头,感谢她这两多年对自已的照顾,说自己要走了。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神情黯淡,点点头。
当天上午阿宝就离开了福来饭馆,走之前,麻子夺过他的包袱,打开翻了个遍,除了洗换衣服几本书,还有来时缝在衣角的那枚银元。麻子盯住他的眼睛,让他把鞋子脱了,仔细检查一番,又让阿宝脱掉上衣,正在这时,老板娘从楼上走了下来,制止麻子搜身,给了阿宝一张五元钱的钞票,让他到了新地方别忘了给母亲写信。
阿宝终于离开了福来饭馆,走在大街上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凄惶又轻松,甚至有一点儿高兴。再也不用看麻子的那张臭脸了,那家伙太坏,眼睛太贼,差点把自己藏在身上的钞票搜了去,这些钱是客人给的小费,阿宝察颜观色嘴巴又甜,难得客人高兴了会给他小费。这事店里人知道,麻子敲过他两回竹杠,让阿宝买香烟孝敬他。老板娘也知道,但从没说什么。余下的钱被阿宝藏起来,麻子在店堂灶间仔细搜过,没找着,气得揍了阿宝好几回。
阿宝清楚地记得头一个给自己小费的是位先生,他是个有名的赌徒,人称孙骰子,在认识他之前阿宝光听说开赌场的发财,不曾想过这世界上还有靠赌博为生挣下若大一份家业的人。那天中午孙骰子刚走进饭馆老板娘就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大前天的事我听说了,好本事,好手段。”
孙骰子两只眼睛像没有睡醒似的睁不开,淡淡地说:“帮朋友的忙,不值一提。”
落座后,他要了两个菜一壶酒,自斟自饮。老板娘凑过去,想听故事。可是孙骰子的回答还是那句话:“不值一提。”
老板娘仍不甘心,说:“怕我偷你的本事,与你争高低?你看我是那块料吗?”
孙骰子笑了,一把拦住从身边走过的阿宝,问:“小兄弟,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阿宝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跟着讨好他,“人不可貌相,咋咋呼呼,让人一眼就看出你是干什么的,准不是做大买卖的。”
孙骰子笑了笑,放过阿宝,仍旧喝他的酒。
阿宝瞅见他酒喝到位了,没等开口吩咐便给他端上一碗米饭。孙骰子瞅他一眼,点点头。吃完饭结过帐,他对阿宝说:“出去给我叫辆车。”待他出得门来,阿宝叫来黄包车已经等在门外。阿宝伺候他上车,上车后他把阿宝叫到跟前,一握阿宝的手,耳语般的说道:“你这孩子机灵,多长个心眼没错。”等阿宝缓过神来,车已经走了,阿宝张开手,掌心躺着一枚小银洋。
晚上睡下后,阿宝躺在被窝里一边玩着那枚小银洋,一边想怎么没看见孙骰子掏钱的动作。他忍不住问正在和麻子闲聊的王厨子,孙骰子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大本事吗?王厨子说,那还有错,赌徒中有句口头禅:“十年能成一学士,二十年难成一老迁。”这孙骰子是老迁的师傅,“量天尺”“飞子”“添丁”凡是赌场用得着的手段他样样精通,上海滩那些开赌场见了他都头痛,但有时也请他帮帮忙。上个月天津来了个什么人,总是到虹口那边的一家场子去,每次去都大把的赢钱,弄得管事的很为难,想了好些法子也挡不住这家伙进门,只好向孙骰子求救。大前天孙骰子去了,和那个天津人同桌对赌。管事的拿出一枚象牙做的骰子让二人检验,一般客人会将骰子抓在手里,左看右看掂一掂。而这两人都是高手,瞄一眼就够了,谁也别想在骰子上做手脚,想赢钱得凭平日练就的真功夫。开局后,孙骰子一连输了两注,四千块钱。周围观战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开始替沉孙骰子担心,也有人巴不得他输,这家伙终于遇到对手了。孙骰子一脸平淡,甚至有点儿漫不经心,像是还没有睡醒。天津人也不动声色,一个劲地抽他的雪茄烟。第三次下注时孙骰子从身后拖出一只皮箱,打开后众人都惊呆了,满满一箱子的钱。孙骰子打了个呵欠,说:“十万,都压上。”天津人目光一颤,沉默片刻,点点头。
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息。天津人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孙骰子的脸上也开始泛红。
天津人先掷,他将骰子握在手中,慢慢地运至指间,口中念念有词,喊了一声:“六!”将骰子掷下。骰子在盘内骨碌碌转着,此时孙骰子轻轻地咳了一下,像是在清嗓子。骰子停住了,四。
天津人的脸色刷地惨白。
孙骰子拿过骰子,放在掌中掂了掂,手腕轻轻一抖,说了一声:“五。”将骰子掷入盘中,骰子停稳果然是个五。
天津人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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