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止(子)可回窝了。”狗剩子自己在屋里喝酒,见我回来道。“你小止(子)翘翅膀,也不看看时候,害得大家都不消停!”
没心没肺的家伙,我哪有心思和他斗嘴,老绝户也闷着头抽烟,等待着外面的人回来。“你们都不饿,我吃。”狗剩子还蒙在鼓里,独自喝酒提不起情绪,大口吃起大饼子来。“混蛋,他妈的,该千刀万剐,他妈的!”病叔铁青着脸走进屋,两个嘴角痛苦地下垂,愤怒地骂道。我过去从没听病叔嘴里有脏话,平常连句口头语都不带,更不要说骂人了,今天却破口大骂起来。
“咋的啦?”狗剩子停止吞咽嘴里的大饼子,问。
“大下巴糟蹋了妮儿!”
“他们在哪儿干的?”老绝户僵直不动了。
“回来的路上,小疙瘩接她的那个草垛里。”病叔不停地来回走动,在自己面前挥动胳膊,像在劈砍着什么东西,以发泄心中的怒气。
老绝户把疙疙瘩瘩的手指攥成拳头,霍地站起身,眼睛里喷出火焰,动作扇得油灯直晃悠。他倒满一海碗酒一口气干下去,啪地往炕桌上一蹾,蹾碎海碗。“要是在早,王八犊子!王━━八━━犊━━子!!”
老绝户下垂的颧骨哆嗦着,从墙上取下挂着的猎枪,牙齿咬得嘎吱响大步冲出门外,狗剩子也抓起扎枪跟着冲出去。妮儿坐在院里的长条木桌前抽泣,院子里一片月色,大烟花栅栏投下一溜儿阴影。我顾不得安慰她,拿起草杈,跟着老绝户他们跑上小船。我平常连想都不敢想杀人的事,但这时候找到大下巴,我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为妮儿报仇,杀死他的。“绝叔,你们去哪儿?”病叔气喘吁吁追上来,船已经离开岸了。
大家都艰难地喘着粗气,早已在心里形成决定。“找那个狗日的算账。”老绝户大背着枪,加上一句,“狗剩子,快划。”
“野甸子这么大,到哪儿去找?”
“到榆树崴子,端他们的窝。”
“当心,那两个家伙不好对付,要活的,有账大家一起算。”
“知道了。”老绝户简短地答道。
我和狗剩子一人一只桨,奋力划着,顺流而下,不时用衣袖擦擦汗,老绝户叼着烟袋坐在船头,向前注视,红红的火光一闪一亮。小船顺风顺水甩过两岸,船桨在水里划动着,箭一般朝下游射去。四周的一切都已进入梦乡,只有我们有节奏的船桨划水声啪啪响着。黑暗遮住乱葬岗子上的白桦林,风吹散乌云露出星光。我们都要爆炸了,毫不减低船速,恨不得一下子赶到榆树崴子,简直是划船比赛。我们赶到榆树崴子,直奔大下巴的家,一个坐落在大车道边的小院子。邻居家闪烁着微弱的灯火,大下巴家里没有灯火,可能他没回来,也可能喝多早早睡下了。
“怎么办,往里冲么?”狗剩子扒住院墙观察着问。
“冲,哪个不老实,先打断他一条腿。”老绝户端着猎枪道,“小疙瘩,你守在窗口,有人跳出来就往死里戳!”
我们推开院门,径直奔向屋门。我守在窗口旁举起草杈,全身紧张起来,心跳得变慢了。狗剩子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板,老绝户冲进门去,我听见里面砰的一声枪响,狗剩子发出斧头砍东西似的喉音:“滚起来!”仍旧没有什么动静。我扒着窗户一看,狗剩子划着一根洋火,屋里一个人没有,他们不在家,我们扑个空。枪声惊动周围的邻居,老头鱼和几个打草人举着草杈冲进院子,看见走出屋门的老绝户愣住了。
“怎么?”老头鱼吃惊地问,“动起真家伙啦!”
“便宜了这两个坏蛋!”老绝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扫盲队……和咱们的人打起来啦!”老头鱼对跟在后边的人说,“没事,大伙儿都回去睡觉吧。绝叔,大老远来了,到
家喝一口再走。”
“要不,咱守一阵止(子),”狗剩子建议,“也不能白跑。”
老绝户采纳了建议,我们坐在老头鱼家的炕头上歇息。老头鱼的老婆拧亮油灯,端上盘咸菜疙瘩,摆起几海碗白酒。老绝户和老头鱼讲了妮儿受糟蹋的经过,老头鱼的眉头拧成疙瘩,拳头握得嘎巴嘎巴响。“老大,你说咋办?”老绝户喝干一碗酒,用袖口擦着嘴巴和胡子。“谁都饶不了他们,老婆子,你去外面张望着点儿,看他们回来没。”
我们在榆树崴子白白守候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大下巴也没回家。草场上活儿忙,大家都耽误不起时间,我们只得赶回江神庙。老头鱼送我们上船时要老绝户放心,只要那两个家伙敢回家,不用我们再来,他就会带人把他们抓住送到江神庙算总账的。
返回江神庙,我的脑袋压胀得厉害,本想合合眼休息个把小时,一头倒在炕上,睡到傍晚才醒来。狗剩子和老绝户在炕桌旁吃晚饭,妮儿直勾勾地望着天窗,眼皮哭的肿肿的,仍旧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妮儿,说什么也得吃东西。”病叔劝道,“总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想开些吧。”
她微微摇头。“这两天,你就别干活儿啦,”老绝户放下筷子,抽起烟袋锅。“跟小疙瘩出去玩玩。”
“活儿忙。”
“就剩几垛草,也不差你们两个人。”
“就是,散散心,”病叔附和道,“孩子们自从来了就忙,放个假吧。”
“绝爷,让我们去打野鸭么?”我坐起来问。“打吧,不过得等她平静几天再打。”
老绝户吐出一大口烟雾,敲掉烟袋锅里的烟灰,宽厚地答应了。
为了安慰一个女孩子,几个大男人也只能尽这点儿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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