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破天荒地睡个懒觉,太阳照屁股才下炕,屁股蛋子还有些疼痛。
病叔正在房顶收拾晒干的小鱼,老绝户打回来两只野兔,让妮儿给绝奶送去炖骨头汤,为豆芽补钙。漂姐用小船将妮儿送过江汊子,又忙着运草去了。我走出屋门不敢抬眼看病叔,他要是数落我几句或者骂我一顿,也许我心里会好受些。
“吃了吗?孩子。”病叔微笑着说。
“该叫我起来。”我窘迫地帮他撑起麻袋口。
“屁股还疼么?要疼,我用热手巾给你敷敷。”
我摇摇头。
“气性还不小,你不觉得丢脸吗,昨晚跑哪儿去啦?”
“病叔,是我不对,我想通了。”
“你恨你绝爷么?”
“不。”
“这就对了,支撑一个家,他得坚持原则。”他怀着怜悯的心情责备,“你也够倔的,知耻近乎勇。该主动跟他沟通,他是长辈。”
不管我们如何把一切都推诿于环境,说什么环境能改造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那是不公正的。也许,环境能改变我们身上的许多东西,但不是全部。我得感谢生活中的冥冥之手,不管环境如何恶劣总是将我引向光明,使我避开许多具有传染性的肮脏东西,使我的灵魂深处不断地增长着免疫力,就好比哪里有阴影,同时那里便有更多的光明一样。一般说来,生活中令人难过的事情很多,蔚蓝的天空时常也有云影飞过。挨顿教训本来是小事,大家的看法压根儿就没我以为的那么严重━━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一件可憎可恨的事情!一个孩子犯了过错,顶多算一次偶然的例外,仅此而已。再说大人们也实实在在惩罚了我,等到气消以后,早已在心里原谅了我。昨天的乌云已经消散,大伙儿又和往常一样生活,我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犹如久雨后遇到明媚的阳光,淤积在胸口的所有怨气都消失了,我的心越来越开朗,变得宁静,坦然。
吃过早饭,老绝户领我起地里的土豆,一点儿也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照旧不言不语闷头干活儿,只是烟抽得更厉害了。老绝户用铁锨挖土豆秧,我捡起来往土篮子里装。今年的土豆种得晚,大部分秧子还没变黄,老绝户只挑干枯的死秧子挖,等过了国庆节再罢园。我一边捡土豆一边搭讪:“绝爷,秋天的兔子肥吧?”
“头场雪下来就更好了。”
“为什么?”
“换完毛了。”
“我能跟你去打猎么?”
“不用打,下套子……我……”
我搭讪的话题不对头,老绝户也和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似的,要说点儿什么,或许是不让自己的感情外露,又转过头去。休息的时候,我坐在地头上看那本心爱的《普希金文集》。“别在这么强的阳光下看,刺坏眼睛。”老绝户说着,把我的脑袋往书上压去。“前个儿就是贪看这本书,睡死的么?”
我羞愧地点头。
“这上面是什么?”
“外国人写的诗。”
“这年头,有学问不能顶饭吃。”他伸出满是老年斑的手,拿过书去,歪着脑袋翻了翻,把话说完。“要是在早,有江神娘娘保佑,不缺胳膊不缺腿,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像老病那样一肚子学问,整天胡思乱想,活得累不累!”我明知道老绝户大字不识几个,他是有意与我拉近距离的,十有八九也想谈谈。这正是我沟通的好机会,于是鼓足勇气道:“绝爷,我想跟你说,请你原谅。”
“啥?”
“昨天惹你生气了,不该躲。”
“啰嗦个鸟!”他用一种令我难以置信的,男人对男人的口气道。“我说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听,也不许你再提。”
他说得很简单,不容人争辩。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结束了,老绝户将烟袋锅对着鞋底磕掉烟灰,又干起活儿。我本以为什么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都没有了。但谁都没有料到我们的不幸还没有结束,噩运、疾病和死亡已经逼近江神庙,谁都无法幸免。因为我的受惩罚,病叔想叫我少挨两棍子,让妮儿替我去榆树崴子送趟野兔,结果酿出一场更大的悲剧,大家连肠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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