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姐,等我教训他。”
我悲哀地看着她,应该说是悲哀地看着自己,我已经从她那充满不安和苦闷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无奈的神情,看到自己的软弱无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枉然抚慰一颗受蹂躏的心灵。
“弟,你待在我身边,不要撇下我,别离开我,我……早晚逃不过他们手心的。”她喃喃道,把头贴向胸口,两根小辫儿垂落下来,似乎要把呻吟压下去。“我走不了啦,永远逃不掉了。”
女性的本能使妮儿预感到不幸正在迫近,她羞于对人启齿这种事情,只能憋在心里。说这话时她没有指望了,再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有如一只受伤的小鸟,束手无策。她逃离不开这种不幸,也无处可逃,似乎自己要永远待在这里,也只好一直待下去。停顿一下,妮儿轻轻触摸我的肩膀,在被容许地接触之中,将辫子甩向耳朵后,突然嘤嘤抽泣起来,泪水涌满两只眼睛。“我是逃出来的,谁能理解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没有人保护。弟,你能保护我……喜欢我么?”
妮儿的声音中断了,哽咽一下,搂住我的脖颈,将我的头紧贴自己的脸上,泪水打湿我的嘴角。我不由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有点儿咸。她期期艾艾的手变得湿润了,是那么柔软,那么孤立无助。她喜欢我,我非常高兴,我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女孩儿特有的薄荷味,越来越紧地,越来越柔顺地贴近我,搂得更紧了。她掠开面颊上垂落的“流海”,整个身子向我倾斜,富有弹性的胸部压迫着我,双膝碰到我的膝盖。那散发着温馨气息的辫梢触到我的下颔,一阵刺痒。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肺叶扩大了,呼吸加深了,脉搏热烈跳动起来,周身充满燥热。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和漂姐,我从没和一个姑娘如此接近,如此亲密无间。皎洁的月光下,我看到她敞开的领口微微露出的双乳,继而看到她美丽白皙的裸体。从她那眼睛里,从她那灼热的眼神里,流露出温顺、无助、
怯懦、勇敢、渴望的矛盾心态,忽而离开,忽而靠近。我朦朦胧胧的潜意识里的欲望━━童话里那样期待出现的臆想,终于梦想成真了。我感到她的心和我的心都小兔那样狂跳起来,彼此都陷入一种忘情的状态之中。这一瞬间,也可能是幻觉,也可能根本不是我的意识,我无法明白,这一切怎么发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为什么发生的?
我们就这样拥抱着,身体相互依偎着,我的下身在萌动,逐渐支棱起来,茫茫然不知所措。我闭上眼睛,嘴唇微微张着,搂住她柔软的腰,嘴唇要寻找她的嘴唇……蓦地,理智提醒我,你怎能乘人之危产生生理上的冲动?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只不过停留片刻,但我对这个念头十分惊骇,我觉得害怕,觉得自己淫邪。我这是怎么了?这样做是绝对不允许的,我竟身不由己在做下去,而且要超过某种界限,一切是多么的愚蠢。我挣脱妮儿的手,移开目光,赶快驱散可耻
的想法,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好好睡一觉吧,妮姐,今晚我值班。”
“我好像有预感……”经过长久的惊愕和沉吟,妮儿略带失望地说。“不会出事吧?”
“不会,有我,你放心。”
妮儿缩起肩膀,低声抽泣好长时间,又喃喃说些什么,不知是感激还是责备,说得很低,低得使我听不见。她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握住我的手,身子蜷缩成一团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望着妮儿,她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妩媚、恬静,也许是在梦中微笑过,嘴角旁的酒窝里还残留着浅浅的喜悦。白日的喧闹静下来,夜,星光灿烂,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蛙鼓虫鸣,似音乐的旋律从远处传来,低低回荡着。我抬眼遥望天上的星星,排遣着我头脑中想入非非的种种邪念,但愿明天能睡个好觉,忘掉这次该死的冲动,早晨起来可以头脑清醒,心绪安宁。那些大大小小闪闪烁烁的星星,似乎离我很近,多么璀璨,多么宁静,多么温柔。我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瞪大眼睛,看哪是天王星,哪是北斗星,哪是织女星,哪是银河?用我那可怜的天文知识丰富着想象。我开始数起天空中
的星星,自己的身躯也在肃穆的宇宙中缓缓飘浮着,数着数着,到处都是妮儿的眼睛……
“弟,醒醒,快醒醒!”天大亮了,妮儿站在草穴外摇晃着我的胳膊,一脸着急。我抬起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那边……草……没了一垛!”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钻出草穴,顾不得披上大衣撒腿跑去查看。
天啊,在草场最边上的地方确实有垛羊草不翼而飞!看得出这垛羊草运走得非常仓促,有几个整捆凌乱地散开了,偷草贼又从旁边的草垛上抽走几捆装车。垛底旁,两道深深的车辙向江边延伸,一路上哩哩啦啦散落着许多草棍。“会不会是绝爷他们把草运走了?”妮儿还心存侥幸,围着松散的草垛转了一圈,抱着一丝幻想。天这么早,老绝户不可能独自运走草垛,他装车时也不会不喊我们起来干活儿。再说,老绝户装草时从不糟蹋干草,每次装完车都用大绳系紧草垛才赶走毛驴车。我能想到的只是这些,拉起妮儿沿着车辙跑去,一到江边我就傻眼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江面,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被拴住似地站在原地。岸上孤零零停着我们那辆木轮大车,黄绿色的草地上还留有车轮的辙印,驾辕的毛驴正在低头吃草。我极其震惊地望着空空荡荡的江面,竭力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越想越糊涂。只有一点我已确信无疑,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偷草贼不止是一个人,并且经过周密的策划,有偷车装草的,有划船接应的。大家辛辛苦苦打下的草,因为我的失职看丢了,我怎么睡得如此死,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丢了,真被偷走啦!”我的脑门轰地胀大,冒出冷汗,蹲在地上抱起脑袋。“都怨我,睡得死!”
“你们这么早就把大车赶来了?”
我抬起头,见老绝户和狗剩子扛着草杈走来,更加无地自容。
“我说呢,到处找车找不着!”狗剩子拉起毛驴的缰绳,“走哇,装车去,愣着干啥。”
我和妮儿都僵直着身子,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搭拉着肩膀,手垂着,低头不语。
“你们咋没穿大衣,不冷?”老绝户问。
“我犯大错了,绝爷……”我羞愧得不敢抬眼,很困难地把话从嘴里挤出来。
“还有我。”妮儿扯扭着衣襟讷讷道。
“啥错?”
“草丢了。”
“这车不是你们套的?”
我摇了摇头。
“我就不信,两个大活银(人)能看丢草!”狗剩子说,“你们他妈人脑袋长出猪脑止(子),白吃饭!”
“看看再说!”老绝户厉声道。
我不敢看老绝户,他的脸阴沉成一块铁板,我们沿着原路走回草场,停在被偷走的空垛底上察看。
“准四(是)大下巴干的,我非劈了他不可!”狗剩子跺着脚发狠。
“你也没摁住人家的手,别胡扯!”
老绝户打断了狗剩子,叼起烟袋锅,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我在等待惩罚,希望老绝户骂我一顿,让我心里好受些,他却说:“装车吧。”之后再也没说话。大家都闷头运草,装船,狗剩子临划走小船时,冲我挤挤眼睛:“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整整一上午,我都好像被乱刀砍着,脑袋里火烫火烫的。我用拳头抵住太阳穴,忘记了自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个人在草场转来转去。我中午没跟妮儿回去吃饭,也没脸见病叔,没有勇气为自己申辩。我的头脑里反复琢磨着,到底是谁偷的草?到底有多少人偷草?他们把草藏到了什么地方?似一个赌徒输钱后苦苦幻想着如何捞回本来,反正现在还不能说百分之百的没希望,心中总是想着这事。直感告诉我肯定是大下巴和秃头干的,因为他们非常熟悉我们的环境,否则也不敢动用我们的大车。但老绝户说得不无道理,你又没摁住人家的手,怎么能贸然去捉赃。妮儿拿着两个大饼子和一块咸菜找我来了,我推开大饼子,坐在草垛旁,想用饥饿惩罚自己的过失。
“不管咋的,也得吃饭呀。”妮儿心情沉重地劝着我,挨着我坐下,双臂抱在胸前。“再说,主要责任在我。”
“病叔怎么说?”
“他和绝爷吵起来了,恐怕要受惩罚,怎么办呀!”
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什么也不可能挽回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老绝户话一出口就不能再收回去,无论怎样,我好汉做事好汉当,怎么能连累妮儿。受惩罚前的时刻是痛苦的,痛苦到竟有些使人颓丧和怯懦,但愿不要等待,一下子了结才好。我俯下头去集中一下思想,思想纷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弟,我们会挨揍么?”
“没你的事,挨顿揍倒痛快,省得总闷着!”
妮儿的舌头粘在上腭了,她屈起双腿,抱住膝盖,将脸颊埋进胳膊之中……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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