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戛然而止,耳畔余音袅袅,思想沿他的思路在继续,希望他说下去,不要停,并在合理时间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当掌声响起,意识到鼓掌,手打着手,掌心通红。
邓恒轩一反往常,今天留在家里,毅然谢绝邓丰华的邀请。按会议内容说,他应该参加这个活动,回头一想,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不想出这些风头要学生去记住,证明自己在人群中活着。他站在窗子边,望着楼下,满脑子事理不清、剪不掉,昨天的话,那样释然,不起一丝波澜,可不浓不淡的扯着这根神经,是晗瑛瞎说话?不可能,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一万个不相信,继续装傻,可这把年纪了,不允许反应迟缓,能有几个年头,身子骨不如往常,做错了事,顾着颜面,应当有点男人的担当,该做不去做只能把遗憾带到坟墓去。应该再回家一趟,找程宗湛母亲问清楚,她是唯一能解开谜团的人。思绪的跳跃像五线谱的音符,家乡的群山迷迷糊糊的映入眼帘,越发觉得思念。
报告结束后程适去找邓晗瑛打探情况,确定无大碍才离去,并没有去看邓恒轩。其实程适还是想去看看邓老的,他前后去他家里三次,每一次都有收获,尤其是对那套线装版的《史记》爱不释手,希翼那日去了能借来。邓晗瑛也曾有想法,爷爷把东西看的何等珍贵,从来不借人送人,对程适是另一种优待,所有东西愿意送,连家搬去都无所谓,这是为什么?时间长了,发现程适并不沉默寡言,有时也有说不完的话,人不讨厌,有初见的好印象,有常人没有的东西,也喜欢他来家里,爷爷的所做也不放在心头计较。
程适受柳思源的影响,对《红楼梦》有了新兴趣,与邓晗瑛别后去读书馆看一下午的《红楼梦》,读书馆将要关门时借了一本《曹雪芹传》和一本《石头记会真》到寝室找柳思源探讨,想象中的场景是一走进寝室就听见师兄们说三道四、打牌吵闹、开玩笑,例行睡前的最后一阵喧闹。推门进去,寂静无声,一盏台灯射出的光束慵懒落在师兄唐绍陵身上,他猛吸一口烟,火红的光点连同吐出的烟雾缭绕并一起消失在脸上。今天情景与往日差别太大,有些纳闷,好奇的问:“师兄,思源和方师兄他们都去哪了?这么安静还不习惯!灯都没开。”
唐绍陵满腹心事,出窍的灵魂拉回原身,振作精神,饶有趣味的说:“你们方师兄给柳师弟介绍女朋友,去吃饭去了。柳师弟这年纪,发情了,要找女朋友。”程适惊讶,继而有些酸酸不服气的意味,说:“他也相信这些,深藏不露!”
程适的惊讶不是矫揉造作,出自真实的内心,怪自己把柳思源看得太完美,容不下一点瑕疵。感概的时间太短暂,仔细咀嚼出来要数落柳思源的话,瞬间被打乱,方鼐他们幽魂似的出现,太不是时候。虽然惋惜,但转移了注意,听方鼐说:“也怪女生太作践,去跟这么个人谈恋爱,这下好了,在足球场上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及时,背去医院,不然一命呼呼,可惜,可惜呀!”
这个话题敏感,唐绍像被鼓吹起来的气球,恢复精神,迫不及待的接话,说:“可惜发现她的人不是你,就有英雄救美的佳话流传,名顺言顺接替她男朋友的位置。”说完,目视众人,嘴里“哒”的一声,做个暗示,然后大笑。
程适不知详细,要问个究竟。唐绍陵抢着说:“程师弟,不要听你方师兄胡说,心地没那么好,压根是坏蛋。事情是这样,我们院的一个女生和一小个子哥谈恋爱,不堪蹂躏,想挣脱出虎口,然后一心向善,这小子硬缠不放,给她家里人打电话,又在网上发帖。她脆弱的神经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撞击,死是最好的办法,所以选择血洒残阳,向上天申诉。”
唐绍陵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像在宣讲佛法或是诉说真理,惹得大家喷笑起来。方鼐最淡定,不慌不忙的说:“你唐绍陵不坏,专门勾引卫校小妹妹,真是世风日下,将来有谁敢相信你们这些男人!——你日语很危险!补考没有过,只能重修,我再也不给你求情。”
这话刺到他软肋,瞬间像被暴晒的小草,焉掉了,不敢出言不逊,拍桌子一跃起来,骂道:“狗日的,才从袖子拿出答案,一眼没看,就被没收,成心跟我过不去。再去求那老鬼一次,还不让我过,干脆强奸他女儿算了。”唐绍陵一脸愁容,焦急万分,来回来回走动,方鼐想笑又笑不出,一边打趣道:“他没有女儿,有个小男孩,你要不要?”说完,终于忍不住笑了,趁势仰躺到床上,拔通女朋友的电话,说着让旁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
这种流氓下作的争吵,程适没心情听,一心为女生抱不平。一切没有恋爱经历的人,把爱看得无比神秘与神圣,愿意为女生设计许许多多问题:死都不怕了还怕些什么,一个人为何这样脆弱?人活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活着既然是累赘,又为何还要生?有勇气去爱了,爱过后为何轻言放手?可惜这些问题同时涌出,让他应接不暇,也不能回答,转眼见唐绍陵坐床上,六神无主,突然可怜起来了。
唐绍陵哪坐得住,像蚂蚁走在热锅上,用力一蹬脚,直挺挺的站起,说:“快点凑钱,每人五块,我去买烧烤,今晚陪我一醉,祭奠他妈这倒霉。——方鼐,把你的好酒拿出来,不要抠门!”大家无法抗拒,按他的意思办,开始掏钱,摆到桌上。绍陵伸手扫过去,捏成一团,塞进口袋,甩门出去。
甩门出去,喧闹也甩出去,人人都享受热闹后的安静,不愿意吱声。许久,方鼐慢悠悠的坐起,哈哈大笑,从床底拉出蛇皮口袋,翻出两瓶酒,摆到桌上,坐到柳思源身旁,拍他的肩膀问:“你看那女的怎样,有没有意思?找女朋友需要付出,有舍才有得,不要吝惜那点钱。”
柳思源一脸无辜,有种打落牙往肚里咽的感觉,紧锁眉头,回道:“师兄,不是舍不舍得那钱,任何事都该有点仪式感,就是吃喝,太粗俗。”
方鼐没心思去领会他的话,仍用教训的口吻说:“你就是个书呆子,哪来的那么多仪式感,事情太完美就是一个句号,是死懂吗!不能贬低自己,有才华要表现出来,什么配不配的,走到一起就配,相信感觉是培养出来的。”
柳思源哑口,在崩溃边缘,答不上话,希望程适能救自己,好在唐绍陵回来及时,起去接烧烤,趁机掩盖了。等把烧烤酒杯一应摆放齐备,便紧挨着程适坐下。
唐绍陵看他们窃窃私语,不配合气氛怎么上来?想想就气,递过酒杯,说:“瞎扯什么?喝酒柳师弟,别像程师弟那样说不会喝酒!”柳思源双手接住,凑鼻子一闻,酒精窜入鼻腔,一股恶臭味熏得直反胃,赶忙放下杯子,推辞道:“师兄,我真不会喝酒,饶过我吧,一喝就要吐!”如此推之再三,仍旧没有被饶过,乖乖的端起酒杯,抿一小口,装做样子,看他们说话吵闹,不留意这边,笑问程适道:“班上开始评选贫困助学金,你要不要争取一个名额?”
程适生气柳思源的气,就像小孩子怄气,莫名而且没有理由,持续时间长,不轻易消气,见他问自己,逮住这莫名的理由,头望天花板吗,哼着鼻子说:“‘贫困助学金’,说的很明确,就是给贫困家庭的同学,钱省省就有了,又不是揭不开锅,不该花的不要花,为这点钱去争去抢,像什么话,难道来读书就是为了这点补助?我无所谓,你想要,我跟班主任去说。”
柳思源撞上枪口,满脸灰,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恨不能一口干了这杯酒,好一醉方休。端起杯子送到嘴边,浓烈的味道吹散了那份勇气,胆怯了,仰头望天花板,心乱如麻,装憨装傻的回道:“没到那一步,我也不会去争,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
喝了几杯酒?记不清楚,有了醉意是事实,乘着酒兴开始胡言乱语,大声嚷叫。唐绍陵举起酒杯送到柳思源程适面前,歪歪斜斜站不稳,亮出满满的酒,笑道:“两位师弟,大家有缘,住到一起,你们新来,师兄们磨到大三,老油条了!激情?别谈了,早燃掉,剩下一段焦柴冒着青烟。但是,跟你们说,大学靠的是自觉,要一心一意干一件事,把别人对你的看法统统抛掉,远离是是非非,干出成果,你就是最优秀最成功的,否侧怎么都不是。所以在大学里头,恋爱要谈,酒要喝,烟要抽。你俩整天泡读书馆不归寝室,我要你们拿出成果,不然就喝酒,陪师兄们喝!”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付,师兄们又催的紧,好事者从来不嫌事多。无法,举起酒杯回道:“我们来的时间不长,刚适应环境,许多事情还没弄明白,哪里有成果。感谢师兄们不嫌弃,真真感谢,酒我们喝。”说完端起杯子一仰而净。
这酒下肚,一股灼烧热辣之气冒上来,喉咙痒痒哽的难受。坐下几分钟,顿时反胃,径直跑厕所,一股脑的吐,吐得眼泪鼻涕直流,回来还要灌,死也不喝了。仰躺在床上,闭眼想睡,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坐在筛子给筛着,折腾到半夜,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去上早课,还一身酒气,睡眼惺忪,但所有的不快似乎都消散。一进教室,听同学低头议论那女生,饶有趣味。到下午,消息跟水气蒸发了一样,消失在浩瀚人海中,恢复到跟没发生过似的平静。有谁愿意去关心与自己无相关的事情?
结束下午的课,程适约柳思源去读书馆,才出教室,迎面见何淑渠笑嘻嘻走来,她说:“爷爷叫你到家里去,晚饭不要吃,已经煮你的了。”程适不知道喊他去为了何事,仅仅是吃饭?大概不会,早上眼皮直跳,心像悬挂在半空之中,升不上去,降不下来。因昨夜喝醉了酒,浑身都不自在,想推辞,又怕得罪老人,问她去干嘛?她手画着脸,做出羞羞的样子笑,说:“去了你就知道,问我也不清楚。”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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