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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局里要求蓝川去一趟局机关的电话通知后，惶惶不可终日的蓝川心里更加烦乱。进到机关楼大院的时候，从另一辆执法车辆上意外下来了当下正在另一个中队工作的军转干部曹化民。

　　“局长找我们来干什么？”蓝川仿佛抓住一种依靠，趁四下无人，尽力平静地小声问对方，矮瘦的曹化民双目炯圆，双臂外张，挺胸站着，如同烈士就义前的无畏神情，扫一眼过来，似回答又似安慰他说：“管他呢，叫咱来，就来呗。”每遇到这种极有主见和个性鲜明的人，蓝川都会感到一种气馁，虚弱和渺小感让他没勇气再问出下一个问题，担心自己最后一点自尊也维持不住，只好任由慌乱的情绪在体内肆虐地乱窜。

　　二人在办公室隋主任带领下来到了十一楼，主任极小心地轻叩局长办公室的门，宽大厚实的木门随即微欠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人示意大家别出声，然后那人快速闪身出来，这是局长贴身秘书贺叔芸。

　　“白局长这时还在里面接待客人，要稍稍等一下。”贺秘书说。

　　隋主任留下二人自己转身离去，蓝川他们一前一后随贺秘书进入了心中仰望很久的局长办公室。整个办公室的外面是一间小型会议室，门后是一张可移动的组合电脑桌，桌上整齐码放着存储磁盘、文件资料和剪报，一方小毛巾叠得很方正，小巧的保温杯上面画着一只唐老鸭……贺秘书甩一下齐耳短发，用颂诗一般的声音说“你们俩注意！白局长很重视人的礼节礼貌，你们要分外注重自己的举手投足等细节，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局长常讲的话……”说着，莲花指点向电脑说，“我平时是在这里办公的，在下面办公室找不到我。”说罢起身到环型会议桌的果盘里取来两颗荔枝，向两人略一谦让，便兀自慢慢扒皮，一边漫不经心地点开电脑上的文件夹，一边衔着吃了。吃罢荔枝，她起身在门后的脸盆里洗手，那轻撩水花的动作，极容易让人想起中世纪欧洲宫廷里用花瓣泡澡的贵妇，不是真的为了洗去手上的污秽，更像是让别人欣赏或者自己享受的一种仪式。拿过毛巾略沾去手背上的水珠，贺秘书端起脸盆和毛巾跚跚去了水房。

　　想到马上要与这个身负各种传说的女强人面对面说话，蓝川禁不住双手微微打颤，脚底虚脱得发飘。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福？是祸？如果问自己与“巴郎子”们打仗的事，该怎样描述这个事才能对自己更有利？……

　　白局长从里间屋笑声朗朗地送三位客人出来的时候，先嘱咐贺秘书再烧些开水，转而问面前这两个执法人员的姓名。点一点头，继续送客人往外走。

　　送完客人返身回来的时候，走廊里仿佛数个房间都有人探出头来向局长招呼。随着响彻走廊的跟鞋声越来越近，蓝川明确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他有点透不过气——也许，这就是大人物具有的那种看不到的强大气场罢！蓝川内心十分服气曹化民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而自己明明知道局长既不可能枪毙自己，也不可能开除或打骂自己，全身却无来由地痉挛，紧张得一脑门热汗，怎样骂自己没出息都没有用！

　　“局长！”——率先向白局长迎上去的贺秘书声音甜美清脆，面现桃红，笑得有些喘不上气，断续着说，“局长，人家得给您道个歉！刚才我又偷吃您的水果啦！趁您不注意没看住！您看我这嘴，就是管不住呐！”

　　“就是长不大！”白局长笑着说，“你哈，都当妈妈了，女孩子的秉性还是改不了！”

　　“局长，您别把我宠坏了！也不多批评批评人家，也好让我多进步！”

　　迎着局长的目光，蓝川抢先敬了个军礼，曹化民迟疑一下也敬了个礼。

　　局长满意地一笑，伸手与两人握了握，示意他们就近坐下。她自己坐下后，收敛笑容询问两个人的年龄、家庭以及在部队里从事的行业。听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身喊贺秘书，“对了，小贺你马上去法制处一趟，问一下那份拆除临建的报告，如果还没给市里呈上去，拿过来我再看一下。如果已经送走了，你让隋主任赶紧给副市长秘书去电话，问问市长看过没有，如果还没看，赶紧追回来，我觉得有几个地方还得改一改——对了，那份报告最后隋主任看了没？我好像没看到他在上面签署意见？……”

　　贺秘书俯身快速记录，并复述了一遍，起身刚要走，白局长挥手将她叫住，沉吟一下说：“这样，你把隋主任叫上来！”

　　转回头让介绍到一截儿的蓝川继续说，蓝川早被这个意外打乱了思路，想到自己可能说得不够简洁，一股沮丧感立即蔓延全身，嘴上还没说出话，汗水已经下来了。

　　局长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语气一缓说，这样吧，咱们抓紧时间，一会儿还有个会议，我先说一下吧——小蓝，蓝川是吧，你写的观后感有点思想深度。至于曹化民，这个名字好记，像个科学家的名字，你写来的关于尽早建立计算机管理系统的建议，我看过了，很不错！这和我的一些构思不谋而合，看得很远呀！我想这件事是早早晚晚的事，你先在局里各处走一走，调研调研，看看需要怎么运作，写份报告给我——你显然是懂计算机网络吧？

　　转回脸，白局长又对蓝川说：“过一阵儿，全国综合执法试点城市工作会议就要举行了，我们局要在会上做重点经验发言。此外，社会对咱局的负面消息还是太多，尽管局里想了不少办法，报纸电视台也很关注和帮助我们，但面临的各自舆论压力也是不小。这样，你回去考虑一下，我正筹划拍一部描写执法人员日夜守护市容，队员辛苦付出的片子。当然，这个片子要体现成立综合执法的大背景和重要意义，对市委市政府对我们局的支持要有渲染，对全国各城市的管理情况要有横向和纵向的比较，还有对综合执法未来美好前景方面的前瞻和展望……

　　对于刚进入综合执法局不久，只在一线执法了三个月。任何资料还都没有的新人来说，这种要求显然有些过高。不过局长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她顾自顾地继续说，你也不用急，一是可以先向小贺要一些局里的资料，二是向人事和法制部门要一些资料，三是到图书档案室找负责信访接待的万大姐，采访一下她接待信访的感受，对了，办公室里也有很多向市长、副市长上报的市容整治报告，月度和周报告等你也可以借来看看……

　　面对这种无边无沿的信息量，蓝川一时感到无从下手。不过局长的下一句话，让他略微感到一点儿解脱——我想你这样吧，你先起草个初稿，然后我派人帮你改。你回去琢磨琢磨先收集材料，写好后再来找我。

　　……

　　连电视脚本是个什么格式？采访什么人？拍摄机器在哪儿？局长说的那些素材该向谁要？以前上报过的那些文字，哪一篇文字才是重要的？……N个问号在蓝川脑海升腾的同时，他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局长对自己的一个考验，自己一旦辜负了局长对自己的期望呢？

　　迎面而来的阵阵强劲寒风，没有让刚刚迈出大楼的蓝川感到丝毫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