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的一声枪响,划破寂静。
我一骨碌坐起来,冷汗浸透背心。我拔起身边戳着的扎枪,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双腿还在奔逃,枪声也是梦见的声音。天际闪烁着稀疏的星,相互眨着眼睛,雾气笼罩着周围的坟墓,草尖上挂着露珠。夜已近尾声,在地平线的后面,渐渐发蓝的黑暗中隐隐露出鱼肚白,临近黎明的月亮高悬在空中,孤独地闪着白光。我的大衣被露水打湿了,手冰凉冰凉的。“真是奇怪,为什么梦里的事情要比现实可怕得多?”我心有余悸地想。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狗剩子端着猎枪朝我大步跑来,神色极度紧张。
“还挺尸呢,你他妈养活孩子不叫养活孩子,叫下(吓)人。要不四(是)我一枪打跑它,你就没命啦!”
我揉着眼睛,不知所云。
“狼,一只狼蹲在你身边,你使(死)都不知道咋使(死)的!”
我弄不清楚他在遗憾还是后怕,猛然醒悟,身边的狼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天刚蒙蒙亮,狗剩子从远处看不清楚,误以为一只狼蹲在我的身边,我不也这样认为过嘛。我心里暗暗叫苦,才找到狼狗又叫他打跑了,伤着它怎么办?我不好明说,故作糊涂试探:
“你打着狼了吗?”
“有你在,我敢随便打么,伤着银(人)咋办?”他用一种很不高兴的口气说,“我朝天放的枪。”
我心绪很好,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笑了。
“狗叔,我赢了,咱们拉过钩。”
“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算我走了眼,有种!”
这番奉承话不禁使我感到美滋滋的。
“给我。”我伸出手来。
“啥?”
“枪。”
他把枪递给我,我把扎枪扔给他,我终于打赢一次小胜仗,非常自豪,催促他赶快下山,好过枪瘾,他却说逮完沙燕再回去也不迟。我想起老绝户昨晚说过要用沙燕下串钩钓王八,跟着他滑下陡崖子。
逮沙燕,我是行家。
土崖断壁的斜坡上,遍布着许多窟窿眼,刚能伸进我的手掌,沙燕就在那里面筑巢下蛋,孵小燕子。大自然的现象千奇百怪,就和嫩江的大嘴马口喜欢吃虾一样,马口生长在活水里,小虾在江水泛滥留下的死泡子里繁衍,它们怎么可能遭遇呢?沙燕是一种极小的燕子,形体有鸡蛋大,专靠捕食小鱼和虫类生活。王八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偏偏喜欢的诱饵是沙燕,用它下钩一钓一个准。沙燕有点儿傻,抑或耳朵有点儿聋,从不像麻雀那样一听到动静就抢先一步飞跑了。我们脱下上衣,两手扯起衣角张开在手里,蹑手蹑脚靠近崖壁,一个饿虎扑食捂住几个窟窿,将手伸进衣服下面掏出沙燕。不到一顿饭工夫,就逮住二十多只沙燕。我用狗尾巴草拧成草绳系住衣袖的两头,将它们统统收进袖筒里。在黑暗中,沙燕不再挣扎,只好乖乖地安静待着了。
曙光还很微弱,眼前还有一段黑暗。
狗剩子用扎枪挑着鼓鼓的袖筒,我扛起猎枪,趟开盖满露水的接骨草走向江边。青草拍打着脚面,激起成群的蚊子盘旋飞舞,灰尘一样纷纷扬扬。太阳在前面的江心升起来,雾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江滩上的水禽东一片西一堆尽收眼底,它们在浅水里嬉戏觅食,呀呀地相互应和着。云彩变白了,波浪也变白了,愈来愈明亮的清晨的光辉庄严地充满天空。大草甸子上,一群老牛在我们拦起的草绳栅栏旁低头吃草,踱着方步。老绝户正在草场上抡着钐刀,一下又一下打草,漂姐和妮儿也在不远的地方拢堆,码草垛。越靠近江边沙滩我就越急,上次打猎我们是天不亮就潜伏进柳丛的,各种水禽出于本能,总是警觉地躲在枪弹射击的距离之外。一旦发现人影和异常的响动,不等你接近它们就振翅高飞了。
妮儿看到我们,放下草杈跑来恳求:
“狗叔,带我打猎吧。”
“四(是)他打,你问他。”
我和妮儿心照不宣,我当然同意,问题是我们如何接近沙滩,迫不及待的心情使我惴惴不安。狗剩子扔掉扎枪伸个懒腰,一点儿都不着急地捡起根柳棍驱赶起牛群,撇下我抱着猎枪瞎着急。
“你会开枪么?”妮儿问。
“没问题。”我曾缠着老绝户,多次练习过装子弹、瞄准、扣动扳机,这是我第一次实弹射击,别提多么激动。
“咱们藏在牛群里,跟着它们接近沙滩,”狗剩子赶来牛群,递给我五颗霰弹。“先把子弹装进枪膛,再行动。”
怨不得他不着急,原来是借牛群掩护接近水禽,乘其不备,出其不意。我脱掉军大衣轻装上阵,妮儿看着牛有些胆怯,不敢靠近,犹犹豫豫说:
“狗叔,它们不顶人吗?”
“怕就别过去。”
“我不怕,只是紧张。”
妮儿走了几步,又停下,再次迈开脚步,终于壮着胆子走进牛群。
狗剩子猫着腰,拍着一头花牛的屁股走在前面,驱赶着牛群走向江边。我和妮儿猫腰夹杂在牛群的中间,跟在狗剩子的身后往前移动。掩护我们潜行的牛群不小,上百头黑的、黄的、花的大大小小的牛,不情愿地走着。母牛拖着沉甸甸的奶子,公牛晃着秃角,一边低头吃草一边打着响鼻,用尾巴扫着围绕着它的瞎蠓和蚊子。偶尔有只小牛犊子落在后面,哞哞地叫着撒欢玩耍,又被母牛驱赶着追上牛群。小牛跑来跑去,用鼻子拱着母牛的肚子,摇动着小尾巴……我端着枪,抬头望一眼沙滩上的水禽,担心它们发现夹杂在牛群中的人,没等我们接近就飞了。不管鸟儿如何警惕也没有人狡诈,它们万万不会想到危险迫在眉睫。有一群大雁在水边走来走去,啄食被浪花冲上滩头的小鱼,梳理着羽毛。间或有几只秋沙鸭用翅膀拍击着水面飞起来,掠过牛群的头顶,并不约而同回头望上一眼,徐徐向空中飞去。
“妮姐,枪一响,你就往前冲。”我盯着大雁,紧紧握住枪托,以打猎老手的口气吩咐。
“冲过去干什么?”她也和我头一次打猎那样,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刺激。
“抓打伤的鸟儿呀。”
“它飞起来,我能够着吗?”
“你不会抓飞不起来的。”
“那还用抓,它不早被你打死啦。”
我怎么都跟她说不明白,不说了,你愿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弟,别打天鹅,你看它们多漂亮!”
“小疙瘩,看着没,”狗剩子做着手势,屏住呼吸道,“我一轰起那群大雁,你就打。”
“干吗轰起来打?”
“叫你打就打,不过等银(人)冲出牛群再开枪。”
狗剩子不耐烦地说着,从那儿向右走去,带领我向牛群的外围靠拢。为了准确命中目标起见,我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前面,顾不得妮儿,不知不觉间将她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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