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过来。”我放下扎枪招呼。
狼狗不再迟疑,耷拉着耳朵跑过来,扑进我的怀抱撒欢。我蹲下抱住它的脖子,脸贴上它的脸:“你这家伙,吓我一大跳,你藏哪去啦,让我好找!”狼狗眯缝起眼睛,伸出舌头舔我的手和脸蛋,呜呜低吠着,似乎在向我表示歉意:“对不起,我不敢见人,怕他们抓我!”它又支起耳朵抬头望着黑暗深处,发现什么?我顺着它望的方向望去,影影绰绰走来个人影,可能狗剩子查夜来了?让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吧,反正我脚正不怕鞋歪,只有让他亲眼目睹,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吹牛,意识到附近有人我更加坦然,直起身大声喊叫:
“喂,躲什么,我在这儿呢。”
“弟━━你在哪儿?”
“汪汪。”
“妮姐!”我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莫非有人暗中监视我,又去报告了她?“别叫,自己人。”我喝住狼狗拔腿跑去。
夜已深沉,妮儿仍旧穿着单衣服,她抱着膀子,小辫儿一甩一甩地跑来,我赶紧脱下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妮姐,你怎么来啦?”
“我一直跟着你,一上山就转晕了。”妮儿朝四周望望,身上带着一股苦艾和野菊花的气味,不安地说。
“你不害怕?”
“怕。”
“怕还来。”
“怕你呀,一个人出事。”
我心里一阵感动,觉得这会儿再没有比她更亲近、更可爱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妮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她抿紧嘴唇,脑袋一歪卖起关子。“它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是只狼呢。”
“这是秘密。”我也卖起关子。
狼狗凑近妮儿,妮儿一下侧过身子躲避开。
“快撵开它!”
“没事,狗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摸摸它试试。”
“是吗。”妮儿伸出手,抚摸着狼狗的颈毛。
我们回到那座狗坟旁,并肩坐在石碑上,周围的墓地沉浸在溶溶的月色之中,狼狗蜷伏在身旁。妮儿掀开大衣一角披向我的肩头用手搂住,脑袋靠向我说:“弟,你这个傻大胆,我上厕所回来,恰好听到你和狗叔说打赌的事。你呀,还想瞒着姐!”
“妮姐,歇一会儿,回去吧。”其实我非常想留下她,和她在一起,但是不能,我正在打赌啊。
“我不走,就是来陪你的。”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想想,狗叔来检查,发现你和我在一起,他赖账怎么办?”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再说,我也不敢走黑道呀。”
“我送你。”
她用一只手按住我的嘴:
“不许撵人家!”
我挣脱开坚持:
“回去吧,妮姐。”
“我不要听。”
妮儿把头一仰向后甩过辫子,蹙起眉头,坚决不回去。我说有狼狗跟我做伴,赶快走吧,要是老绝户见你没回家,出来找人怎么办?我的赌打不成,一晚上的冻也白挨了。
“这么说,我回去。”妮儿犹豫一阵,小声同意了,又提出附加条件。“你保证带我打猎。”
“保证,你还不相信我么。”
她达到目的,很是得意,不再说什么,任我把她送下山去,我接过她身上的军大衣,让狼狗再送她一段。它真听话,垂着脑袋,翘着尾巴,迈着小碎步跟随妮儿消失在夜色之中……又晃动着舌头,跑了回来。
我将扎枪戳在身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石碑上熬时间。天色越来越黑,寒气浸骨,星星变得暗淡无光。大草甸子睡熟了,牲口饱餐夜露滋润的青草,时而传来一两声响鼻。滔滔的嫩江从千百里外川流不息地奔来,又向东方滚滚奔去,留下日夜不停的脚步声。江面上飘来一层雾气,石碑、坟墓都淹没在雾气之中,于是寂静达到了顶点,使你不由感到了大地的呼吸,还有成熟的植物种子落地的声音。狼狗伸出嘴巴蹭我的手掌,它饿了,向我要东西吃,可惜我什么都没带,等早晨打完猎奖给它些野禽的下水吃吧。有狼狗跟着我,水禽再被打落进芦苇荡,派它下去搜寻准没问题。但我怎么向狗剩子交待呢?就跟他说是野外捡的。接连两天拉大锯,又大半夜没合眼,我竖起领子蒙住脑袋,裹紧大衣蜷缩成一团。
恍惚间,母亲叫起迷迷糊糊的我,要我脱掉衣服再睡,我耍赖不脱衣服依然装睡。母亲只得用被子将我捂严实,又将一锨无烟煤撮进炕洞里,火炕烧得滚热滚热。将近午夜,外面的狗狂吠起来。有人敲门,母亲抱起我说造反派来抓我了,她打开后窗户一把将我推出去,要我赶快逃命。我在荒野里跑着,飞一样跑着,只有快跑才有可能逃脱。可是怎么了,心在猛烈地跳动,人怎么也跑不快,快迈不动步了?月亮时而从云雾中钻出来,夜空并未因此显得明亮,而是更加黑暗。后面追我的人大喊大叫:“抓住那个走资派的狗崽子,别让他跑了!”我已经感觉到来人沉重的呼吸和响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间,那些人变成一群狼,吓得我大声叫道:“妈呀,救救我!”喊出的声音却出奇地微弱,几乎听不见。 一只狼追上我,张开利齿咬住我的腿肚子,一下子拽我一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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