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叔的病好起来了,吐出的浓痰里仍旧有些血丝,每天除喝鸡蛋汤,很少吃饭。晚饭时,绝奶念叨:
“老病总不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就垮啦!”
“杀只鸡熬汤,给他补补。”漂姐建议。
“不用,我皮实惯了。”病叔推辞着,“再说,小母鸡正是下蛋的好时候。”
“我去打两只野鸭止(子),不什么都有啦。”狗剩子说。
病叔批评过我,我怎么好意思再找借口偷懒,自己原谅自己,一放下筷子就拿起《新华字典》,凑到油灯下一个字一个词地背着。妮儿喂着豆芽,不让他用手抓桌子上的饭菜,影响大人们唠嗑。听狗剩子说要去打猎,我支棱起耳朵希望他说下去。老绝户常说,打鱼摸虾,耽误庄稼。打草的活儿忙,我们好久没打猎了。
“别,眼下的活儿正紧,我够拖累大家了。”病叔摇头。
“那有什么,还差这么点儿工夫,”老头鱼双脚盘在身下,叉腿坐着,喝下一口酒打着哈哈,声若洪钟。“狗剩子兄弟,你老大哥好久没开荤,请我来帮忙也不招待招待,太说不过去了吧。”
“没问题,绝叔一句话。”
老绝户嘴里含着烟袋锅想着什么心事,鼻孔中吐出浓浓的白烟。屋子里有三根烟囱,烟雾弥漫,呛得病叔不停咳嗽,我的眼睛熏疼了,妮儿也打起喷嚏。
“老头子,不能少抽些。”坐在炕沿上的绝奶说。她微微躬着背,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上,做着针线活儿。
“咋啦?”老绝户猛然惊醒过来。
“看老病咳嗽的,都你这个烟囱熏的!”
“这袋烟还没抽完呢。”
“行行好吧,出去抽。”
“要是在早,老病还没吱声,哪显着你。”
“习惯了,绝婶儿,抽吧。”病叔笑道,“妮儿,把窗子开大些。”
“不行,不能抽。”绝奶用牙齿咬断线头说。
妮儿答应着推开所有的天窗,老头鱼和狗剩子掐死烟头闷头喝酒。老绝户的无名火蹿起来,看老伴儿什么也不合他的意,什么都令他不快。绝奶一向都和老头子不一般见识,尽量避免跟他吵嘴,这回也认真了,话赶话要领豆芽回去,气得老头子暴跳起来要揍绝奶。对老两口的拌嘴我们早已习以为常,这几天安静了,反倒觉得生活里缺少些什么。老绝户真要动手,漂姐、狗剩子都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拉住老绝户。没想到越拉老绝户就越来劲,闹得不亦乐乎。
“大家松手吧,拉个啥劲。松开,松开。”一直坐着没动的老头鱼,双拳往膝头上一捶。“有人演大戏,不用花钱买票,咱就白看呗。”
“你疯啦?”漂姐把着老绝户,回头问。
“我没疯,让他们打,两口子打架能拉就拉,不能拉就不拉。”老头鱼将手指掰得嘎巴嘎巴响,卷起支烟点着,不紧不慢地讲起故事。“有一次两口子打架,汉子把老婆打得鼻口窜血,满地乱滚。我怎么拉也拉不开,实在看不下眼,我怕他打坏老婆,就给那汉子两下子,也打他个鼻口窜血……你们猜怎么样?”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老头鱼身上。
“他妈的,汉子打红了眼,扑上来和我拼命,扭成一团。这时候他老婆从地上爬起来,拿起笤帚疙瘩冲过来,我以为她要帮我教育她男人,笤帚疙瘩却劈头盖脸砸在我头上。一边打还一边骂:‘凭啥打我当家的,俺家的事不用你管!俺家的事不用你管!’”老头鱼用手指敲敲炕桌,然后又敲敲自己的脑门。“这下可倒好,我拉架,倒被人家收拾一顿,打得我鼻青脸肿。我这边气得要命,人家那边早好成一个头。从此我就明白了,事情就是这样,两口子斗斗嘴还能劝,要动手千万别拉,拉你就是自找倒霉,要不怎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不想劝绝叔,倒想劝劝你们。你当你是谁,是他老婆还是她男人?别和我一样,冒傻气!”老头鱼一席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他就势拉起老绝户走向门外。“绝叔,你耍够威风了吧,咱们到外面凉快凉快。”
不过,玩笑之后的寂静却显得有些难为情,不大自然。
“外面有蚊子。”老绝户还不想走,要争点儿面子。
“漂姐,快,把菜端出来,拢堆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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