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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412)

时间:2021/8/20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315116
  四

  午饭是小米干饭,素炖茄子,我心里堵得慌,没胃口。

  我一生中最恨打女人的男人,特别是我的母亲屡屡遭批斗,挨毒打,从此使我更加同情受欺辱的女性。大下巴太缺德,用暴力欺负弱女子不说还赖账,真他妈不是东西!我要和他一样强壮,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冲进去拼个你死我活。我胡乱吞下几口小米饭,绝奶收拾起个酒盅大的罐子和一包草药,锁上屋门,就领着豆芽上路了。

一出门,冤家路窄,偏偏迎面碰上大下巴,他的头发还乱蓬蓬的,嬉皮笑脸打着招呼:

  “绝婶儿,上哪儿去?”

  “到你绝叔那儿帮忙。”绝奶悄声细语道。

  “你也来了,小嘎牙子!”

  “呸,你都快坏冒脓啦!”我没好气地回敬他一句。

  “你偷我们的狗,还敢嘴硬。”

  “我没看见你的狗。”

  “那天喝酒,我就看你没安好心。”大下巴凑近我,“你当我们哥俩多喝几口,就没事了。”

  “大下巴,邻里邻居的,放规矩点儿。”绝奶提高嗓音。

  “我替你着想,绝婶儿。”大下巴旋即露出媚笑,“怕他给你惹麻烦,这小嘎牙子不老实,我教育他!”

  “教育教育你自己吧,整天游手好闲,那狗也不好道来的吧?”

  “不好道来的又怎么着,活一天是一天。”

  “年轻轻的,学点儿好。”

  “你看咱这儿有块好料吗?屁股上没屎,跑这儿鬼混!”

  “你还常有理,你欺负妮儿,我没跟你算账呢!”

  大下巴自讨没趣,走开了。

  我们顶溜划起小船,一路紧赶慢赶,碰到溜急的地方我下去拉纤,绝奶掌舵,搞得我满头大汗,一身泥水,总算天黑前赶回了江神庙。



我们一进地窨子,老绝户就冲着绝奶吹胡子瞪眼:

“老不死的,你咋才来?”

“我们一会儿都没耽误,吃了饭就往这儿赶。”绝奶解释。

“老病都快不行了,你还顾得吃饭。”

“豆芽也不能饿着呀。”

“小毛孩子饿两顿怕啥,要是在早,救人要紧。”

  绝奶忍下去了,怕发生争吵,没有再说什么。

  “绝婶儿大老远带孩止(子)赶来,多不容易。”狗剩子调和道,“你怎么能还不满意,够意思啦!”

  “绝爷,你就少说两句,”妮儿娇嗔着附和说,又顽皮地眨着眼睛。“绝奶,别和他一般见识。”

  妮儿由衷地笑起来,笑声好似温暖的微风,立刻把冰块融化了。

  “绝婶儿,总麻烦你,真过意不去!”病叔双手支着炕席起身说。

  “老病,躺着躺着。”绝奶连忙摁下病叔,“受凉了吧,我给你拔几火罐。”

  “我为老病好,你们都说我,是她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老绝户的眼里冒着火,嘟囔着出去了,听起来是那么没有威严,可怜巴巴。

  “绝叔准去菜地了,一会儿就好。”狗剩子在他身后偷偷地乐,“我也得去起鱼须笼,妮儿,你领豆芽出去玩,别碍四(事)。”

  他们走后,绝奶拿出带来的草药,用水冲过放在一个泥盆里熬上,将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准备用东北的土治疗法,拔火罐,刮痧,给病人祛火驱寒。绝奶告诉过我,过去她出家时跟师父学过些中医知识,庵里的人患病都自己治。病叔赤裸着胸脯,仰面平躺着,一根根外露着的青筋,满身的骨头架子,真叫看到的人难过。绝奶将衣袖挽到胳膊肘,跪在病叔身边用热毛巾擦过他的胸部,翻过小勺压住胸脯,一下又一下刮起痧来。随着沙沙的刮动声,病叔的胸口、肋间鼓起一条条红道子,由红变紫,由紫变黑。

  “老病,疼,我就手轻点儿。”绝奶说。

  “不要紧,”病叔紧闭双眼,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转过头去不再说什么。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绝奶让病叔翻过身子,接着刮起他的后背。我一遍遍用毛巾擦去病叔额头的汗珠,看样子刮痧也不轻松,不到一顿饭工夫绝奶也冒汗了。她抹把脸上的汗珠,放下小勺拿起火罐,吩咐我拿纸和洋火来。洋火有,找纸却把我难住了,平常有张报纸早被大伙卷烟或擦屁股用了,连我擦屁股都用草棍儿哪有富余的纸张。妮儿有卫生纸,压在自己炕头的席子底下,大人们从不动她的卫生纸。有一次我管她要点儿擦屁股,妮儿只给撕下一小块。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小气?病叔打岔说:“男孩子,不要问这问那的,长大你就知道啦。”

  在家的时候,我见过母亲倒出去的垃圾里,偶尔夹着几张带着血迹的卫生纸。我以为母亲不小心碰破哪儿,用它包扎伤口染的血迹。我也不经意间见过妮儿扔卫生纸,那是背着我偷偷扔进江汊子里的,上面也有血迹。我不解的是,除了那次拉大网她扎破过脚丫子,再没受过伤呀,哪来的血?我站在炕旁束手无策,实在找不到纸,我准备撕字典了。

  “找不着,是吧?”绝奶四下打量着问。

  “有,孩子,你从我那个大本上撕两张,千万别撕有字的。”病叔微微抬起头来说。

  我从鸡窝里掏出大本,撕下两张没字的白纸又藏进去,跑回屋里交给绝奶。绝奶扶起病叔靠枕头坐住,往他胸部倒点儿水,撕下一小条白纸揉成一团,放进罐子里点着。等火苗蹿起来,猛地翻过罐口摁在病叔的胸脯上,继而用手指弹着罐子,摇晃两下:

  “怎么样,没烧着吧,吃劲了吗?”

  “吃劲了。”

  “就会好起来的,没啥大事。”

  墙上挂的那块上海牌手表起作用了,绝奶看着表针,每十分钟如法炮制拔一火罐。病叔的胸脯和脊背上拔满火罐印迹,安静地睡过去。老绝户和狗剩子带回鱼和青菜,绝奶给我们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妮儿将饭菜端上炕桌,绝奶喂着豆芽问:

  “老病倒了,这几天,没正儿八经吃过饭吧?”

  “打草紧,哪顾得上,对付着呗。”狗剩子说。

  “人是铁,饭是钢。活儿重,这样对付下去怎么行,身体都糟蹋坏了。妮儿,你得学着做饭啊!”

  “绝奶,就怕我做不好。”

  “做好做坏不要紧,有热汤热水就成。”

  大人们酒过三巡,病叔突然喘息着醒来,一口痰憋在嗓眼里,憋得脸红脖子粗。绝奶慌忙用手抠起他的嗓眼,抠出那口痰,人才缓过气来。病叔时冷时热,又烧得说起谵语来,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很危险:“热……别管我……女儿,你在哪儿……我可找到你了……”  

我们放下筷子,围着病叔不知如何是好,绝奶摸摸病叔的额头,神情凝重地说:“着凉后,痨病又厉害了。”

  “那咋办?”老绝户问。

  “去搞青霉素,非打针不可!”

  “老病不愿意,怕花……”

  “这个时候,救命要紧。”绝奶打断老绝户,“还有钱么?”

  老绝户转身摸索着炕席,掀起一角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炕桌上打开,露出几张十元钞票:“还没到秋后,就这些……狗剩子,你进城一趟,都买药吧。”

  第二天下午,狗剩子、漂姐和老头鱼一起划着小船来了。

  老头鱼带着一根铁车轴和全套木匠家什,肩上挎个旅行包,漂姐和狗剩子买回两盒青霉素针剂和一副注射器。我们围在炕前,看漂姐给昏睡不醒的病叔打针。我从小在幼儿园就怕打针,别说给我打针,给别的小朋友种疫苗,我都吓得不敢睁开眼睛。每次打针,非得要人强行摁住我,况且大人们总是这样吓唬孩子:“别淘气,再淘气就给你打针!”即使现在谈起针来我也紧张,一碰到有病打针就发怵,能不打就不打。非打不可的时候,一定咬住牙关鼓励自己:“你是个男子汉,这点儿疼不算什么!”其实打针没多大痛苦,只是小时候被大人吓怕了,有一种心理恐惧在作怪。

  我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打针,担心漂姐将针头打歪断在病叔身上。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漂姐有个瘫痪的丈夫,请不起大夫,久而久之,自己就学会了给丈夫打针吃药。打起针来颇有专业护士的派头,和我在医院看到的情形别无二致。她打开用旧报纸包着的注射器,插上针头,用干净棉团蘸着酒擦擦针头(我们没有酒精,只能以酒替代酒精消毒),敲开一管蒸馏水抽出里面的蒸馏水。绝奶用剪刀挑开青霉素瓶口上的薄铝皮,漂姐将针管里的蒸馏水注入药瓶,摇晃起来,待白色的药粉溶化成均匀的药液,再抽回针管里。绝奶掀开被子退下病叔的裤衩,露出皮包骨头的屁股。漂姐用棉团擦过屁股蛋,眯缝起眼睛一针打进去,病叔只是抽搐一下,伸直身体。注射完针管里的药液,漂姐又用棉团在针孔上按一会儿,打针的程序就此完毕。

  趁大家不注意,我藏起包注射器的那张旧报纸,以免大人们卷成烟卷或者擦屁股,我想等病叔醒来再给他,准高兴。

  打过针后约一个小时,药力总算制止住猛烈的喘息,病叔睡了一天一夜,顽强的生命力终于开始复苏,高烧也随之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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