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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前管理处不到六十米长的走廊，每天不到中午就堆满了半个走廊的没收物品。三个执法分队除了罚款额的业绩比较，每天罚没物品的多寡，也标志着工作量，高下立见。

　　与社会上纷传的综合执法私分罚没物品的传说不同。一个多月里，蓝川先后三次往家里拿米、面、油、水果等东西，倒是辖区一些大商场和企业送来的礼物，毕竟他们有促销活动的种种需求，而办理临时占道的审批，却是一件相当漫长且麻烦的事。那些没收来的东西，多数并不干净，煮玉米只要火一停，放半天就馊了。有的送往动物园，有的送往敬老院和福利社，最出格的处理，只不过是与一家快餐厅换取加班人员的代餐券。

　　除了吃的以外，一些没收来的新奇物品，还是很难挡住诱惑的。当时盛行一种便携式小收音机，只有火柴盒大小，放进一节七号电池能听好几个台。对于没收到的这类新奇东西以及随手可抓来吃的干果，蓝川他们几个也无一例外地在管理员登记入库前，偷偷地往口袋里塞过。

　　“国际时装周”很快到了。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记者和重要人物纷至沓来。这让主管市容的综合执法局上下分外紧张。全员上岗加班加点强化监管不说，更是提出了“按片按街包干，谁出问题处分谁”的要求。

　　成天“碎碎念”的老徐对同伙殴打商贩极不赞同，主张对他们以思想教育感化为主。他找到局里下发的各种执法纪律要求和行为规范文件、执法督查规定给冯队、彭军二人看，并私下劝郑小锁、梁荣、戴超一定要换位思考，应从为民执法为国执法的高度来看待这份工作。

　　冯队对老徐的态度十分赞赏，分队会议上甚至引用老徐的话，但依蓝川的眼里看来，冯队不愠不火不动声色的赞赏，更有些装模作样的成份——也许他有预见，提前为打人打出事情，做好脱责的准备？

　　对于“碎碎念”，彭军起初只是冷笑，偶尔也会用一句“教育不是万能的”来驳一下。后来则与冯队商议，将老徐调到自己巡查车上，要用现实给他点儿教训。

　　这一天晚上，有一支重要的礼宾车队要经过人民路。报话机里响起指挥部传来的讯息：有商贩在友谊商城门前摆煎饼车。彭军开车带上老徐、蓝川和郑小锁三个赶到现场的时候，商贩推煎饼车跑了一小段，眼见根本跑不掉，那个商贩也很极端，索性将车把手向上一举，将整个小车掀翻了——刹那间，面浆、生鸡蛋和五颜六色的调料甩出老远！带着火苗的炉灰扑在那摊液体上面，立即腾起滚滚冲天浓尘，碎玻璃飞溅出去大半条马路……好奇的群众纷纷驻足并围拢上来，毫无疑问这是执法人员踹翻的车子。人们义愤地指责这种野蛮。

　　彭军肥躯微晃，脸色平静地从执法车里气喘着走下去，也不抢白是商贩自己掀翻了车子，向身后三个队员一指，要求他们立即分头找附近商户和环卫工借清扫工具……待蓝川他们急三火四借了工具回来时，那些刚刚还在激愤的围观群众竟然散去了大半儿，彭军正将长着绿毛的面浆缸和几只肮脏的调料罐，向四周百姓进行展示，并劝他们闻一闻看。

　　在淮海路交大广场的那个地方，有个常年在那里卖搓脚石的小地摊，摊主倒不见得是为了赚钱，也许更是为排解老年生活的寂寞——那几天是高标准市容整治，前几次反复劝离，然而老爷子仍每天准时蹲到那里。这一回，彭军将车停在老爷子跟前后，让老徐跟他下车上前。老人抬头看到穿执法人员过来，立即起身抬手将彭军拦住，表示自己马上收拾走。彭军示意老爷子不急拾掇，蹲下去身子对他说：“老爷子，您在这儿我们一直没赶过你吧？照顾你一年了，你也照顾我一下好不好？”

　　“照顾你——什么意思？”老人问。

　　“这几天你就在家憋一下，等大型活动结束再出来，好不？你看啊，我们一旦让你整下岗了，换一批执法人员来这里，谁还照顾你，对吧？”

　　“有道理啊。”

　　“再说了，你如果有儿子、孙子也干我这工作，休息日也没法儿休息，你心疼他不心疼？”

　　“说的好啊，我明白了。”

　　“那就别出来了好不好？”

　　“好，我自己收拾，马上走。”

　　两人一直目送老人拐过人民饭店墙角才重新上车。老徐不无夸赞地说，“彭军，你看你这不也会人性执法么？总这样多好，老百姓也会理解和配合你的，既达到了效果也和谐了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这招儿有用是吧？”彭军笑呵呵地说，“软硬兼施是咱们基本功啊，只要有效果就行，对不同人得用不同办法。来，来，来，咱这车到旁边小广场转一圈再回来，一会儿看看效果。”

　　十多分钟往返，执法车再次回到大广场时，老徐禁不住粗重地叹出了一口气。远远的，那老人已将帆布重新展开，慢慢地往上摆大小不一的搓脚石。

　　老人猛然抬头看到路边执法车上射出的四道不善的目光，低头将石块收拾了一番重新扬长而去。

　　返回管理处的路上，梁荣说，“要是都不没收，不让这些商贩知道心疼，管街道还哪里能出效果？谁会听咱话啊？……”

　　郑小锁接过去说：“听说扶桑国当初占领这里的时候，一个行政区只驻守一个扶桑人，管理市容的办法相当简单，只要见到有人违法不服管，二话不说就一战刀劈下去。”

　　梁荣说：“不错，一把东洋刀，对付奴性人就得是杀一儆百，商贩们本身素质不高，单方面讲思想沟通和素质培养啥屁用没有，只能搞得咱自己一天天挺累的。”

　　彭军边开车边抿嘴笑，音调不高地说：“那样的话，法规规章纪律就都不用了？以后咱每人都斜挎一把东洋刀上街呗？”

　　“有效的，就是最直接的。”老徐接过话头半笑着说，“每人上班都格外发一块磨刀石，年终评功评奖时就看两项——谁的刀口快，谁砍的脑瓜子多。”老徐说这话的口气，让人听不出是嘲弄还是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