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病叔病倒了，躺在炕上大口小口喘息着，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他闭上眼睛又不时睁开，一咳嗽就老长时间停不下来，憋得脸色发青，额头冒出汗珠，时而咯出一丝血迹。当务之急是给病叔治病，进行抢救。但没有药品，绝奶送的中草药早已吃光，我们只能眼看着病人的情况一天天坏下去，都急得团团转。我采些马蛇菜捣成汁液喂病叔，他刚喝下去就吐出来，吐了一炕一地。妮儿点起小油灯，试了试病叔的额头，额头热得烫手，她涮条凉手巾放在他额头上，坐在旁边垂泪━━肺病就怕发烧引起炎症，病叔偏偏就发起高烧来。

晚饭时，老绝户和狗剩子都没喝酒，只是闷头抽烟。我也不想吃饭，为了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痛苦不已，懊悔自己怎么不赶快长大，一下子长出三头六臂，能像狗剩子那样强壮有力顶替病叔出工！

　　“我又连累大家了，”病叔难过地说，“这个病不争气呀！”

　　“哪的话，老病，我不想喝。”老绝户强作笑颜。

　　“绝叔，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说，说，要是在早，咱爷们儿有啥不能说的。”

　　“活儿忙，季节不饶人，明天你们都出去，我躺一两天就会好的。”

　　“这怎么行，外面的活儿再忙，也得有人照顾你呀。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请人来帮忙。”

　　妮儿又给病叔换块手巾，守在他身边抽泣出声来。

　　“怎么啦，我不是没大事么！”病叔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指抹去妮儿眼角的泪珠，请求道。“我现在觉得好些了，好多了，妮儿，给病叔唱支歌吧。”

　　妮儿含着泪水点头，轻轻唱起来：

　　姑娘难舍心爱的渔夫，
　　一有风浪就出来歌唱。
　　她的歌声使风平浪静，
　　她的歌声使鱼儿满舱。
　　……

　　病叔静静地听着，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胸中不断发出急促而又沉闷的喘息，夹带着嘶哑的呼噜声，满意地闭上眼睛。以后这个节目就保留下来，每每病叔一犯病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就请妮儿唱这首渔歌。并不无幽默地说：这是一种特效的精神疗法，比吃药还管用，他的这点儿“小毛病”，一听妮儿唱歌就挺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大家都知道病叔喜欢渔歌，搜集民风民俗，谁都心里明镜似的，其实他是怕我们难过，有意调节紧张的气氛。一曲终了，老绝户给他掖了掖被角，转向狗剩子：

　　“漂姐啥时候来？”

　　“她安排一下瘫丈夫，一两天就过来。”

　　“小疙瘩，你明天去接你绝奶和豆芽来，快去快回，记得路么？”

　　我点头。

　　“告诉老婆子，再整些中草药，”老绝户抱住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要是在早，她娘俩过来，起码又多个人手。”

　　屋里烟雾弥漫，妮儿打开天窗放烟，收集起大家的湿衣服洗涮，我跟出去，想陪她一起去江边。狗剩子追出门，把手挡住嘴，悄悄道：

　　“小疙瘩，今晚的赌取消。”

　　“那啥时候再打？”

　　“过阵止（子）吧。”

　　他回屋里睡觉去了。这家伙心够大的，一情绪不好倒头就睡，一晚上都咬牙放屁带呼噜。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便已经忘了他昨天做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