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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406)

时间:2021/8/18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329711
  三

  半夜时分,有人咚咚敲门,睡在我身边的漂姐爬起来,点亮油灯,披上衣服下去开门。两个醉醺醺的人拎着一个水桶闯进里屋,其中一个是我下午见过的前进帽。

  “啊,男男女女……睡在一起,不像话!”前进帽亮开破锣嗓门大叫大嚷。

  大伙儿都被他闹醒了,从炕上坐起身子,妮儿裹着被子望着来人。

  “你们要干什么?”病叔戴上眼镜问。

  “你们……避政治难的吧?”

  “我问你呢,喝多了怎么着?”

  “没,没喝多。”

  “两位大哥,舌根都硬啦,还没喝多……”漂姐打着圆场,“我给你们倒点儿醋,解解酒。”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前进帽坚持道。

  “你管我们什么人,”老绝户火了,“出去!”

  “我们是……革命造反派,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去你妈的造反派吧,”狗剩子跳下炕,一把揪起前进帽的领口,将他拖出里屋,摔出门外。在漆黑的外屋地,他们不知碰倒了木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弄出砰砰的响动声。

另一个醉鬼放下水桶,眼睛瞪得老大:

  “哎,你怎么打人!”

  “你也想找使(死)么,”狗剩子转向他,“我喊三个数,你,赶快给我滚出去。一、二……”

  这个醉鬼比前进帽清醒,步步退去,没等狗剩子喊到“三”,即用屁股拱大敞开一半的外屋门,跌倒在地上,脊背撞着门洞的台阶连滚带爬地逃跑了。狗剩子拿起水桶扔出门外:

“快滚,滚远点儿!”

  折腾一番复又平静,病叔安慰大家:“没事了,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儿呢。”我们再次躺下,老绝户打起呼噜,狗剩子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油灯的火苗直往上蹿,变长变细冒起烟来,漂姐用火柴棍儿挑小灯捻,拿起烟笸箩卷起烟,说抽支烟再睡。漂姐一遇到愁事、累了就独自吸烟,东北的娘儿们都会抽烟,十七八的农村姑娘叼个大烟袋不足为奇。有灯火在头顶晃着我反而清醒了,盼着天亮见到老头鱼。我睡不着,翻身避开灯光,妮儿也没睡,她看着我,并伸过手来抚摸我的长头发。

  “还不睡?”我悄悄问。

  “弟,该剪头了。”她也悄悄说。

  “不长。”

  “还不长呢,快能扎小辫儿啦!”

  屈指算来,我三个月没理发了,头发乱蓬蓬似秋风中的茅草。在江神庙,也没人像我当狗崽子那阵肆意揪我的头发,不管多长毫不在意。每天早晨起来,我将头发向脑后捋两把,算是梳头。城里的居民凭票供应日用品,我们这些被打入另册的盲流,更是很难搞到凭票供应的东西。荒野里洗漱用品奇缺,牙膏、肥皂之类的东西是奢侈品,连洗衣服都得用面碱。妮儿隔三差五就强迫大家换下脏衣服,让她洗涮,她央求漂姐多捎几块肥皂,漂姐总是难以满足要求。

  老绝户和狗剩子整天在江水里泡着,很少洗脸刷牙,一睁眼就夹着眼角上的眼屎,睡眼惺忪地出去干活儿。狗剩子除非刮胡子,才舍得在腮帮上涂层肥皂,搓起一脸肥皂泡泡。老绝户干脆不刮胡子,胡子一长就用剪子剪剪。病叔一大早起来,必定咳嗽着梳洗一番,一丝不苟。他先打来一泥盆水,摘下玳瑁眼镜放在一旁,那是一定不能放远的,否则他那高度近视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有一次我跟病叔闹着玩,偷偷将他的眼镜换了个位置,害得他摸索半天也没找到眼镜。等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才知道是我搞的恶作剧。病叔并没有怪我,反倒戴上眼镜感叹:

  “孩子,有什么好笑的,要好好保护眼睛,别学我,一离开眼镜瞎子一样!”

  “戴眼镜的学问大呀,病叔。”

  “这样,你也有学问了。”病叔说着将眼镜摘下来,戴在我的鼻梁上。

  我戴着眼镜出门转了一圈,还真不能有学问,眼前都是重影。特别是秋天的早晨,呼吸的哈气蒙住大圈套小圈的镜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怨不得病叔做早饭时不断摘下眼镜,撩起围裙的一角擦了又擦。人若有学问,变成“臭老九”挨批挨斗不说,生活中也麻烦不断。

病叔反复搓洗过脸颊,往腮帮上涂些肥皂,用刮脸刀刮干净胡须,有时候刀子划破脸颊,红一道紫一道的。再拿出把那上面没多少毛毛的牙刷,蘸上咸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刷遍牙齿,最后拿出一把半截梳子,梳理整齐头发才开始做饭。狗剩子暗地里讽刺病叔:“‘臭老九’一身酸气,死要面子活受罪,倒驴不倒架,穷讲究!”妮儿倒希望我能养成爱讲卫生的好习惯,所以她嫌我的头发长了。临出逃前,母亲怕上路后被人看出破绽,用剪子仔细修理过一番我的“鬼头”,无奈头发上的“垄沟”太深,母亲快给我剪成了秃子,依然能看出黑一道白一道的痕迹。富拉尔基站前派出所的警察,就是根据我的“鬼头”拘留审查我的。男孩子从小就不喜欢剪头,能拖一天是一天,除非家长看不下去逼着你理发。何况我的头发好歹长了起来,怎么能轻易剪掉。我对妮儿说:

  “有什么办法,这儿也没有理发店。”

  “我给你剪。”

  “你会么?”

  “小瞧人。”

  “别剪得像狗啃的。”

  “胡说,在艺校上化妆课,同学们相互剪,没有不会的。”妮儿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几乎把脸贴到我的脸上。“那以前你们怎么理发?”

  我听病叔说过江神庙没人会理发,漂姐也是个二百五,洗洗涮涮行,理发不成。实在没人她才动剪子,把你剪成个四不像,搞得男人们啼笑皆非。只有绝奶会这门手艺,榆树崴子的人都请她理发,每隔一段时间,绝奶就来江神庙一趟为大家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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