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打猎,简直像抢劫。
我看过书上描写的打猎,猎人们骑着骏马带着猎犬,端着猎枪驰骋射击,猎犬撒腿跑过去叼回猎物,摇晃着翘起的尾巴向主人请功,猎人则拍着猎狗的脑袋,从猎物身上割下一块肉犒劳猎犬……而此时的我们像猎犬一样地冲向猎物,全然没有猎人的潇洒。因为我们没有猎犬,而猎枪是改造过的马步枪,打出这几颗子弹就再没有时间换子弹夹了。我们趟倒江边的红蓼冲近鸟群,有些被枪声震懵的水鸟这才想起起飞,还有些鸟儿向水里游去,所有的鸟儿都在逃命,到处响起翅膀扇动声,满天都是抖落的羽毛,满天都是水禽的哀鸣。
一只受伤的大雁脱离惊叫的雁阵向一旁飞去,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慢慢往下落着,双腿接触地面后又跃起,拼死扇动着双翅逃命,它已经飞离地面一人高了。狗剩子纵身一跃,扑上去一把揪住大雁的尾巴拽下来,顺手拧断它的脖子。另一只大雁爬起来,匍匐着逃向水里,老绝户赶上去一脚踢向它的脑袋。我跑得慢,眨眼之间战斗结束,沙滩上,浅水中像屠宰场,横七竖八躺着几只大雁,伸长着脖子,展开翅膀,脑袋歪向一边,身边一片血泊和凌乱的羽毛。有的还在抽动翅膀和双腿,有的还在流血,江边的浅水都被染红了……我并不感到狂喜,也不感到激动,而是对所发生和看见的感到恐怖,竟被这血腥的场面震惊住了,这简直是一场对自由生命的大屠杀!喉咙里一阵恶心,想吐,我连忙用一只手捂住嘴巴。
“快,又下来一只!”狗剩子扔下手里的死雁,冲向一旁的江汊子。
天空的鸟群一直在头顶上盘旋,哀鸣着不肯离去。一只大鸟旋转起来,翅膀下面的白色羽毛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它拍着翅膀想停留在空中,但只停住一刹那,就重重地摔下来,掉进江汊子的芦苇荡里。我不再迟疑,扒光衣裳跳进江汊子,趟开苇丛和狗剩子兵分两路搜寻受伤的大鸟。这是只什么东西呢?它摔下来的速度太快,我一时没有看清。沙滩上躺着那么多大雁的尸体,已经足够我们改善生活,再多逮到一两只也无所谓。但是我也多少有些不甘心,觉得窝囊,狗剩子和老绝户都逮到受伤的水禽,自己连个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找到没有?”狗剩子的喊声从苇丛深处传来。
“还没哪。”
“笨蛋,抓紧点儿!”
“狗叔,你找到了吗?”
“找到还温(问)你。”
水深了,芦苇更加密集,密似墙壁。早晨的水很凉,拔得我的小鸡鸡抽搐在一起,下身都麻木了。我一只手拨开芦苇一只手浮水,双脚蹬动着活动下肢搜寻。我们只能根据水鸟落下的大致方位搜寻,要是那只水鸟能游动呢?那就说不准在哪儿了。即使它不能动弹,芦苇荡无边无际,别说找一只水鸟,就是找一个人也不那么容易。我觉得无论如何找不到了,失望地往回走去。突然,我身边的芦苇动了一下,有什么隐藏在那里?我拨开芦苇,果然发现那只寻找的目标,喊叫起来:“哎━━找……”又捂住自己的嘴巴,没喊出下面的话。
眼前这只水禽不是我想象中的大雁,是只白色的天鹅。
天鹅的半个身子浮在水中,左面的翅膀耷拉着,血迹斑斑。它抬起长脖子,侧着脑袋,瞪大眼睛和我对视。我过去一直怕家鹅,经常遭邻居郭春节家的那两只大鹅撕拧,大概孩子都怕鹅那张长嘴。鹅这种动物不如狗仁义,讲良心。狗从来不咬小孩儿,心情好时还喜欢和孩子玩耍。看得出这是只未成年的天鹅,它的身体比家鹅略小一圈,没有家鹅那么肥硕、笨拙,脖子也没有家鹅那么长,伸起来快有我的个头高了。天鹅的体形非常富有曲线美,羽毛那么干净,神态那么优雅端庄,即使伸长脖子看我也显得十分高贵。
天鹅流血过多,身体很虚弱,伸了一会儿脖子就转过头去,插在另一只没受伤的翅膀里。它知道自己无力逃跑,紧贴苇墙,在寻求庇护,不挣扎也不鸣叫,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听天由命的神色。我不由产生一片恻隐之情,想替它包扎一下伤口,可惜我什么都没有。
“哎,找到了吗?”狗剩子又问。
“找……找不到了。”我顺口答道,决定放过这只美丽的天鹅。
“那就上来吧,”岸上的老绝户喊,“回去的事多着哪,别耽误工夫了。”
我返回岸上,只字没提天鹅的事。
我们的收获不小,五枪打中六只大雁。我背一只,老绝户背两只,狗剩子背三只,往回赶的时候狗剩子还在嘟囔:“他妈的,煮熟的鸭止(子)飞了一只,明明看着它掉下来,咋会找不着呢!”
我找到那只“煮熟的鸭子”,但不能告诉他,这是我的秘密,我只能告诉一个人,那就是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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