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不亮,我和老绝户、狗剩子就顶着星星出发打猎了。
因为妮儿的留下,因为打猎,因为今天是赶庙会的日子,我激动得半夜都没睡好觉,翻来覆去,没睡多大一会儿就被老绝户叫醒。早晨凉,老绝户叫我披上病叔的军大衣,他自己穿上那件老狼皮做的坎肩,扛着猎枪,无异一个真正的猎人。狗剩子穿着平常的衣服,他身子骨壮,不怕冷。我们三人来到江边,钻进柳条丛趴下,天才有些蒙蒙亮。
我不明白打野禽为什么要这么早出来,埋伏在柳丛里活受罪?
江面上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有水禽的踪影,岸边草丛中蛙鼓阵阵,时而传来鱼翻花声,想必是有条夜间觅食的大鲶鱼,游到浅水区袭击青蛙,那一片蛙鼓立即偃旗息鼓了。立秋过后,北大荒的天气明显见凉,清晨的江风有些刺骨,我穿着大衣还感到冷,不知狗剩子怎么能挺住?他穿得如此单薄仍旧一动不动,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躺在草丛里睡着一般。黎明前的大草甸子静极了,连蚊子的嗡嗡声都那么轻微,早晨露水重,大多数蚊子都飞不起来了,只有少数几个大马蚊子在我们身边转悠。寂静中有什么趟开草丛跑去,大概是一只水耗子游荡过我们潜伏的地方。还有一种声音掺和进来,我侧耳倾听,哦,那是蛐蛐在叫。已经有蛐蛐活动了,我想着请妮儿出来抓蛐蛐,就像漂姐和狗剩子那样钻进柳丛里抓,然后斗蛐蛐玩。
有人用胳膊碰醒我,我揉着被蚊子叮肿的眼皮,耳垂也被叮得结满干血,不知不觉间已迷糊一小觉。东方显现出一个于天穹齐宽的凹陷,显示出一片晶莹透明的蔚蓝色,弯弯曲曲的江流似墨水线。江面上雾蒙蒙的,一片混沌。那鱼肚白逐渐扩大,扩大成一条白色的长河,河水蔓延出来洒向江面变成一道道金黄,在微风中,在浪尖上轻轻摇晃。柳丛里的露水更重了,沉甸甸挂在草尖上,风吹过摇落下来打湿我们的衣裳。隐约传来水禽的鸣叫声,由远而近,透过淡淡的雾气望去,一切都清晰了,赫然在目。一群群各种各样的鸟儿鸣叫着,垂下尾部伸出长腿,徐徐降落在江边的浅水处。早晨的空气水洗过般清冽,江风滚过江面吹过柳丛,吹得我双腿有些麻木,人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动飞落的水禽。太阳在江心隐露出一点儿脸盘了,给江边涂上一抹绯红,显得如此肃穆,波浪柔和地拍击着江岸发出的响声,有如母亲的摇篮曲一般动听。水禽们在江边徜徉,东一堆西一簇嬉戏、交尾,啄食着被水浪冲上滩头的小鱼和细嫩的草根,丝毫没有察觉迫在眉睫的危险。
我从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水禽的生活,鸿雁、水老鸦、红嘴鸥、燕鸥、黑翅长嘴鹬、白翅浮鸥、白琵鹭,什么样的水鸟都有,简直是水禽的乐园。它们和谐地栖息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最惹人注目的是美丽的丹顶鹤,亦称仙鹤。洁白的羽毛,褐色的尾巴,长长的腿,黑爪子,脑门上顶一点朱红。两只巨大的翅膀不时扇动着,收起长腿,擦着水面和同伴们翩翩起舞,舞蹈家一样优雅。其次是骄傲的天鹅,浑身洁白,羽毛一尘不染,它们的翅膀扑扇起水花,伸出两片阔嘴巴在浅水里拣食,永远遵守着铁的纪律,排成整齐的队列行动。栖息在岸边红蓼丛中的雁群,单腿伫立着休息,不停回过头来用嘴巴梳理灰色的羽毛,总是有一只头雁眺望着周围的动静,保护着自己的群落。我特别注意当地人叫“长脖老等”的水禽,后来我在《辞海》里查到它的学名叫鹳。大长腿,尖尖的嘴巴巨大,有一个红色的下垂,捕鱼时十分灵敏,向下拍动的翅膀勾起层层涟漪。每次它的尖嘴巴伸进水草中必定叼上一条扭来甩去的小鱼,喂自己身旁的孩子。至于那些野鸭,绿的黑的灰的花的,什么绿翅鸭、针尾鸭、绿头鸭、翘鼻麻鸭、秋沙鸭、洋鸭子到处都是,还有叼鱼郎、江鸥漫天盘旋。大家友好相处,互不干扰,它们大概有上千只同胞,整个一个水禽的世界。
我们的目标是打大雁,老绝户说过其它的野禽中看不中吃。
一轮鲜红的太阳跃出江心了,波浪、江岸、柳丛、大草甸子都变得红彤彤的,连天边的一抹云彩都燃烧起来,红的耀眼,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生意盎然的光辉之中。四周湿漉漉的,草叶低低垂着,花朵低低垂着,依稀可见一滴一滴的水珠蒸发干了,苍蝇飞起来,蝴蝶也活跃起来。野禽们嬉戏够了,吃饱喝足聚在岸上相互梳理着羽毛休息。狗剩子端起猎枪,腮帮贴上枪托眯起一只眼睛,用食指勾住扳机准备射击,也许他正在等待着这一时刻。我潜伏着,紧张的目光四下打量,心里在嘀咕,嘴巴也在翕动:“开枪呀,快开枪,为什么还不开枪?”水禽们不大活动了,聚成一堆,脑袋一会儿扭过来,一会儿扭过去,而迎面射来的阳光也不那么刺眼。江边上静极了,沙滩如同琥珀一般,水草也变成了黄绿色。因为有水鸟栖息,没有蛙鼓,没有虫鸣,只有叼鱼郎偶尔发出呀呀的叫声,更显得江天的辽阔和空旷。
“枪一响,赶快往前冲,逮住那些受伤的家伙!”老绝户略微欠起一点儿身子,悄声叮咛我。
“为啥?”
“没有猎狗,它们一钻进江汊止(子)就麻烦啦!”狗剩子瞄准了那只守望的头雁,不耐烦地压低声音。
“明白了。”我撅起屁股,准备一跃而起。
砰的一声枪响打破周围的沉寂,在江面上回荡,所有的水禽都扇动着翅膀发出尖叫飞起来,刹那间,一大片阴影落在江面上,因为飞起的鸟群遮住太阳的光线,鸟儿的鸣叫和翅膀的扇动声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我跃起来要往前冲,被狗剩子一把拉住,他霍地站起身子朝跃起的鸟群射击,拉一下枪栓放一枪,又打出四颗子弹,霰弹的铅粒成扇面形射向雁群,眼看着几只雁像被炮火击中的飞机,脑袋一歪张着翅膀栽下来。狗剩子扔掉猎枪一个箭步跳出去,冲向江岸。我愣了一下,老绝户已吼叫着冲出去:
“还愣着干屁!”我跟着他冲出柳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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