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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374)

时间:2021/8/4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394939
  二

  老绝户家有两间低矮的干打垒小房,院落不大,四周是柳条扎起的院墙,院子里干干净净。院墙外边种了些韭菜、茄子、洋柿子之类的时令蔬菜,垄沟地头收拾得井井有条,连根小草都没有。老绝户推开栅栏门,屋里跑出一个脖子细得出奇的男孩儿,手指含在嘴里,歪着脑袋瞅着老绝户。他的嘴角流出一道涎水,流下胸口深蓝色的布兜兜上。眼睛是斜的,嘴巴是斜的,脑袋也是斜的,哆嗦个不停。

  “看啥,你爹来啦。”老绝户放下麻袋笑逐颜开。

  “吃……吃……男孩儿口齿不清地说。

  “啊,豆芽,”老绝户抱起儿子,用巴掌擦去他嘴角的涎水。“你娘呢?”

  男孩儿抬起手指向屋内:“吃……”

  “老婆子,来客人啦。”老绝户喊。

  “来啦,来啦。”门口答应着走出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细眼睛,小个子,脑袋后面挽着发髻,一身灰布衣裳洗得发白。走起路来影子一样悄无声息,说起话来心平气和。

  “我饿坏了,快拿点儿吃的。”老绝户放下豆芽,转向我们。“叫绝奶,小疙瘩,妮儿。”

  “绝奶。”我和妮儿齐声叫道。

  “哎,先进屋坐,绝奶给你们包饺子吃。”

  路上发生的不快消失了,再说也不值得跟大下巴他们怄气。闲着没事我逗弄男孩儿玩,也管他叫豆芽,他对谁都一个样子,嘴里只会说出一个“吃”字,看样子不是痴呆儿,起码也弱智。

  屋里和东北的农村一样,里屋一铺大炕,没什么家具,只有两床被子和一个炕桌。外屋是厨房,大锅台旁堆着几个粮食口袋,一口大缸。屋里屋外收拾得十分整洁,一看就是女人的家。

  绝奶系上围裙,从院外割把韭菜来,洗干净剁碎,打上几个鸡蛋,将面板放在炕上,端过泥盆和面,擀饺子皮包素馅饺子。老绝户领着豆芽看熟人去了,妮儿一直坐在炕沿上,两手垂在膝盖之间,搭拉着腿,这时候已经适应环境,起身洗过手擀起饺子皮。小小的面饼在她的擀面杖下飞快旋转,变成中心厚、四周薄的饺子皮,继而用筷子夹起素馅,双手一捏变成饺子。过去我见过母亲包饺子,自己从不在意,如今我要自食其力了,伸手去拿面皮试图也包个饺子。妮儿用胳膊肘挡住我的手掌:

  “弟,你忘洗手了,去洗洗。”

  我早已习惯不洗手了,荒野上的卫生原则━━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平常干完活儿,蹲在江边抓把沙子搓揉几下就算洗手,两把屁股三把脸嘛,我的手总也洗不干净。没办法,我只得去洗手,发现绝奶的家里还有肥皂!在江神庙,漂姐来帮大家洗衣服,我都见她蹲在江边的一块石头旁,往衣裳上洒把面碱,用一根短棒捶捶打打,再放进江水里投涮……据说这是从朝鲜族人那儿学来的洗衣方式,既干净又省事。我洗过手,学着妮儿的样子包起饺子,好不容易捏成一个饺子,饺子肚却撑破了,弄得满手都是馅。自从我来到江神庙,上顿吃大饼子,下顿吃高粱米饭,一日三餐全是粗粮,不要说白面,见都没见过。我奇怪绝奶的白面为什么像高粱米面?问:

  “这儿的白面为什么有些黑?”

  “孩子,这不是白面,是荞麦面。”

  “荞麦是什么样子的,长得和小麦差不多吧?”

  “不一样,大棵子,开小粉花。”

  我从没见过荞麦,想象着它是不是像江边的红蓼,长茎,细叶,开着粉花,可红蓼是野生的植物打不出粮食来!绝奶将一面板饺子下进锅里的时候,老绝户领着豆芽回来了:

  “我说老婆子,给做几个天灯吧。”

  “要几个?”绝奶搅动着锅里的饺子。

  “图个吉利,一人一个。”

  “到底几个?”

  “连你娘俩,加上妮儿七个。”

  “好。”

  “你咋没去江神庙给大伙儿理发?”

  “豆芽拖着,走不开。”

  “这回好了,我给你找个看豆芽的人,帮帮你。”

  “谁?”

  “妮儿。”

  “你想让她留在这儿?”

  “要是在早,一个丫头片子,留在几个大老爷们儿那儿,也不方便。不如给你做个伴,不好么?我过些日子再给你送些粮食来。”

  “好。”绝奶低眉垂首,只管说好,她对老头子的什么决定都不稀奇,逆来顺受。

  我明白为什么带妮儿来了,原来昨天上午大伙儿就商量出结果,才把她安排到绝奶家的。老绝户也不无道理,四个男人和一个姑娘怎么住?野外干活儿时我们都赤身裸体,有她在也不像话。也许妮儿留在这里最好,能帮绝奶照看豆芽,不知她能否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会抽时间常来看她。我突然想到,东北人说“绝户”,指人不能生育的意思,大家都管绝爷叫老绝户,他怎么能有个儿子呢?按照常理,绝奶已是老太太,怎么有这么小的儿子?他们两口又为什么不住在一起?也好照顾自己的孩子呀?

  饺子端上炕桌时,老两口闹了起来。

  “吃吧,孩子,饿坏了吧,快趁热吃。”绝奶催促着我们。

  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韭菜素馅非常鲜美,荞麦皮子喷喷香。没等碗里的饺子凉透我便消灭一大半,烫得嗓眼火烧火燎,仍一口不罢一口吃下去。老绝户盘腿坐在炕桌前,却不肯动筷子,嫌饺子还没煮到火候,声音比以前严厉了许多。绝奶端走他那碗饺子,重又到厨房回一次锅,再次放在老头子的面前。老绝户吃了一口,竟把筷子摔向绝奶,勃然变色,说你把卖咸盐的打死了,还想齁死我!绝奶夹起个饺子尝了尝,再没说什么,侧身坐在炕沿上喂起豆芽。老绝户更火了,吹胡子瞪眼百般挑剔,说饺子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为什么不放肉?

  “你知道我吃素。”绝奶心平气和地解释。

  “要是在早,去你妈的,你吃素我就该饿死!”老绝户像一只好斗的公鸡,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

  “有孩子,别闹了。”绝奶央求。

  “不捎来两条鱼么,你不吃,豆芽还吃呢。”

  “我忙着包饺子,还没倒出手收拾。”

  “那就不能炸盘小咸鱼。”

  绝奶叹口气,放下筷子炸小咸鱼去了。

  大人一闹,我和妮儿不好意思再吃了,老长时间不敢说话。老绝户今天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绝奶怎么伺候都不好。平常他可不这样,沉默寡言,凡是江神庙的重大事情,他都能迅速而正确地作出决定,绝对有权威,为什么一见到绝奶就横挑鼻子竖挑眼,难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吗?我纳闷,绝奶这辈子怎么忍受过来的,他们俩当初又怎么会凑在一起?我和妮儿是小辈,不好劝长辈什么,只能面面相觑,默不作声。豆芽却不在乎大人吵架,没人喂他,自己扒着炕桌伸手抓饺子,他的手抖,一下子扒翻海碗,饺子汤泼了一脸一身,哇的一声哭叫起来。妮儿忙用一条手巾给豆芽擦脸,哄着他道:

  “来来,姐喂你。”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套了,我们喊他爹叫爷,他娘叫奶,妮儿却称自己是他姐,辈分都搞错了!绝奶将炸好的小咸鱼端上来,老绝户抽起烟袋锅,仍旧不动筷子。绝奶的嘴唇哆嗦起来,再说什么都没有用,都是多余的,但还是控制住自己,默不作声。她原谅老头子,耐心地忍受着这一切,我不知道老绝户是否还要闹下去,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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