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榆树崴子坐落在江汊子边上,看得出原来是个挺大的渔村。
一条泥泞的大车道,从江边直插进屯子里,有三三两两光着膀子的闲人,蹲在街口的杨树荫下抽着卷烟纳凉。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目光审视陌生人,即使我和妮儿还是两个孩子。不知怎的,我感到很不舒服。也许他们向来如此,对每一个外来人都心存疑虑,就像我刚来江神庙的时候,狗剩子和老绝户也用这种目光审视过我一样。沿岸排列着几十所高高低低的房屋,烟囱已经裂缝,周围的院墙东倒西坍。房顶上苫着茅草,因为年代的久远,茅草业已变成灰黑色,刮上一层泥土,泥土里长着稀疏的小草。在众多的干打垒土房中间,有几座青砖红瓦的大房旧址特别显眼,每一座砖房都套着高墙大院,尽管房屋和院落早已成为断壁残垣,仍旧显示着昔日主人的富有,有如鹤立鸡群。这样的房子也有打草人进驻了,破烂的房顶上苫起帆布,没有窗框的窗户遮上一层塑料布,稍稍修补一下便可以住人。院落里停着一辆木头轮子大车,旁边有一头或者两头小毛驴,吃着青草。那草是新割回来的,草尖上带着露珠珠。
我和老绝户背起麻袋,妮儿挎起土篮子拎着两条鲤鱼,走上街道。那几个抽烟的汉子看见老绝户,站起身打招呼:
“老绝户,好久不见啦。”
“绝叔,来家了。”
老绝户也和大家一道寒暄,问一下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有工夫聚聚喝一杯。我看这些汉子都别扭,横眉竖眼的一脸凶相,目光直往妮儿身上的肉里盯。我扛着大半麻袋粮食,一上岸还不觉得沉重,走过一段路就吃不住劲,压得人直不起腰。老绝户还是往前走,我挺不住,麻袋一滑歪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麻袋上。
“绝爷,歇一会儿再走吧。”妮儿停在我身边喊。
“哦,就要到了,屯子头上就是。”老绝户扭过头来说。
“要不,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跟上。”我喘息道。
身旁的院落里走出个高个汉子,迎住老绝户,递上支香烟:“歇歇再走嘛,绝叔,急啥。”他的身后又跟出个矮粗汉子:“嘿嘿,绝叔,艳福不浅呀,哪儿又收来个嫩妮儿,真嫩呀,嫩得跟水似的。猫枕着鱼,还能睡着觉!”
我认识他们,高个是大下巴,矮个是秃头,狗剩子收拾过这两个混蛋,一阵紧张。妮儿面对他俩色迷迷的目光,紧咬下唇,跛着脚躲在我们的身后。
老绝户推开大下巴的香烟:
“走,小疙瘩。”
我背起麻袋跟上老绝户。
“别着急,”大下巴拦住我们,“有一笔账咱还得念叨念叨。”
老绝户盯着他们,目光有如寒光闪闪的匕首。
“绝叔,狗剩子打我哥俩的黑棒子,”秃头说着,却上前一步靠近妮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哇。”
“我收拾过他了!”
“这是规矩,我们看到了吗?”大下巴也盯着妮儿道。
“你们耍流氓,该打!”我忍不住气愤地替狗剩子分辩。
“小嘎牙子,你也该挨收拾了!”
“你们想咋办?”老绝户颤动着小胡子问。
“狗剩子有漂姐,你那玩意儿也不行……”秃头顿了一顿,摘下草帽摇晃着脑袋。“我们都没老婆,把这个妮儿让给我们吧。”
“你已经给足我面子,对我说过了,玩真的还是假的?”
“我说的是真的,你也别再收拾狗剩子了。”
“要是在早,我借你们条命。”老绝户一笑,脸顿时变了样,变得我陌生了,笑中泛出一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他两臂下垂,一只拳头握住,要穿透他们的身子,照直对着两个家伙走去。“哪个想找死,有种的站出来!”
“开个玩笑,绝叔,别火,嘿嘿,嘿嘿,绝婶儿盼着你来呢!”
两人登时被镇住,狗一样龇牙笑着,打起哈哈闪开路。大下巴趁老绝户没注意,拧了妮儿的手掌一下。妮儿低着头,一声没吭,躲避瘟疫似地穿过他们身旁,快步跟着老绝户走向村头,一直走出老远仍旧心有余悸。走到老绝户家院落门前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家伙还在我们的背后指手划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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