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丛的沙地里钻出两个光着膀子,挽着裤腿的汉子,一高一矮,他们跳下水去,将小肥猪似的鱼王拖上岸去。
矮汉子秃头,长着一副强盗的嘴脸,脑门上耷拉几根头发,小眼睛有点儿斜视,显得粗野凶狠,身子黑得跟煤炭一般。高汉子五大三粗,眼睛瞪得好大,他那个下巴最惹人注目,向上翘着,占了整个脸盘的三分之一,像牛角。他们大约都有二十七八岁。我们之所以事先没发现他们,吃了一惊,因为脚步落在沙地上是不出声的。
“两个笨蛋!”矮个子抱起短粗胳膊讥笑。
“秃头,大下巴……你们来干啥?”漂姐大步走上岸去。
“还我们的鱼王。”我摆脱紧张、惊愕的状态,跟着漂姐道。
他们叉开双腿大笑起来,笑得我一头雾水。
“这是孙子辈的,”秃头伸出个小指头,“大个儿的你还没开眼呢!”
“见你的鬼去,”漂姐的拳头顶着屁股,坚决地说。“不管咋说,鱼王是我们的。”
“笑话,鱼是我叉住的,江是大家的,怎么能说你们的。”大下巴从鱼王身上拔出钢叉,斜盯着漂姐的胸部道。
漂姐拧起湿淋淋的头发,有意让胸脯挺得更高,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鱼王是我们炸的,你凭啥捡‘洋捞’?”见漂姐不怕他们,我也鼓足勇气帮腔。
“哪儿冒出个小嘎牙子,口气还挺硬!”大下巴说。
“你们得讲道理。”
“狗屁道理,走,一会儿有下酒菜了!”
大下巴用叉子挑起鱼鳃背上肩头,转身欲走。
“把鱼王放下。”漂姐抢上去一步挡住他们的去路,“你们没长耳朵,听到没有,姑奶奶要你们把它放下。”
“留下也行,那得有个条件……”大下巴与秃头交换一下眼色,跟着和漂姐凑在一起,身子贴着身子,脸贴着脸地翘起下巴,好像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尽管大下巴努力翘起下巴,他的个头和漂姐差不多,脸颊还是略略低于女人的脸颊。
“什么条件?”
“让哥们儿也跟你乐呵乐呵。”秃头咧着嘴巴,凑上前道。
“姑奶奶借你们个胆子。”
“不用,借个屁股就够了。”
两个人都伸长脖子,探着身子,半张着嘴,那目光直往漂姐肉里盯,几乎要把女人吞掉。漂姐双手抱住胸部沉默了,身材显得分外高大,眼睛眯缝在一起,思索着怎么办。
话赶话将到这儿,连一个孩子都看得出他们要干什么。我奇怪狗剩子哪里去了,扭头望了一眼,刚才人还在崖头那边逮鱼,这会儿却阒无踪影,扔上岸的鱼仍在蹦跳……两个汉子以为漂姐默许了,欲火如焚,当我的面动手动脚,大下巴摸开漂姐的胸部,秃头摸起漂姐的屁股。我气愤得无以复加,往前冲去,漂姐却用身子挡住我,向里收腹,挺直腰,突然吐出一口唾沫,抬手朝下劈过一掌打在秃头的脑门上。
“臭婊子,你敢动手!”
“你用不着瞪屁眼子,对人龇狗牙,老娘从不吃素!”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扇在大下巴的脸上。
两个汉子狂怒地扑上来,这下可完了,我们哪是他们的对手,动起手来还不被他们揍扁。没等我反应过来,砰砰两声,秃头和大下巴都仆倒在地,抱着脑袋满地翻滚……狗剩子举着一根粗柳棍,站在他们背后打下去,一下接着一下。
“行啦行啦!”漂姐抢下棍子扔掉,一脸鄙夷。
“我叫你们找使(死)!”狗剩子的嘴角喷着白沫,吼叫着。
“这算什么,下黑手,刚才你死哪去啦?”
“拉屎去了。”
我仍不解气,捡起棍子要打这两条癞皮狗,漂姐又一次抢过棍子扔进江里,不许我们再动秃头和大下巴。
“欺负人,打死他们也不多!”
“好汉子不下黑手,这是大草甸子上的规矩。”漂姐说,“回家吧。”
“这条鱼王咋办?”我问。
“留给他们下崽子吧。”
“这也是大草甸子上的规矩?他们要报复怎么办?”
“去他的,敢!”
漂姐呸了一口,就再也不理他们,又笑着往土篮子里收鱼,但是她笑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勉强自己笑。
岸上的鱼捡也捡不完。土篮子装满后,我和狗剩子又拿起裤子,绑住裤腿装满两裤腿大鱼,像两条面袋子。我们这边气鼓鼓收鱼,漂姐那边哼哼起一支渔歌:
传说有一位江神娘娘,
从前她是咱渔家姑娘。
她不愿嫁给远方客人,
纵身跳进滚滚的大江。
姑娘难舍心爱的渔夫,
一有风浪就出来歌唱。
她的歌声使风平浪静,
她的歌声使鱼儿满舱……
漂姐的歌声粗犷而又深沉,嗓音并不嘹亮,有女低音的味道,略略沙哑。但她唱的歌词那么真切,娓娓道出一个古老的传说,仿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那样哀婉动人。那歌声回响在四面八方,又从远方传送过来,渐渐合成和声了。狗剩子不由停下手里的活计,侧耳倾听漂姐的歌声,深深被她唱出的故事感动。我心里不踏实,冷眼旁观那两个趴在地上的汉子,生怕他们起来报复。哀婉的歌声中,秃头和大下巴爬起来,也揉着脑袋倾听起歌声,眯缝起眼睛,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柔情,后来连揉脑袋的手都不动了。一曲终了,两人再没说什么,仿佛依然在倾听着那未绝的余音,相互挤了挤眼,拍打掉身上的沙土,用叉子挑起鱼王消失在柳丛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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