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绝户、狗剩子、漂姐和我划着小船,一起去起鱼亮子。
小船驶进鱼亮子中间,沿着苇墙转来转去。有漂姐在,我们都不好意思赤身裸体,老绝户光着膀子挽着裤腿,举着抄网站在船头上,狗剩子只穿着裤衩坐在中间摇桨,我和漂姐坐在后船舷上,举目四望。我来的第二天干的头一遭活儿就是扎鱼亮子,下午留在病叔身边再没来过,我也想象不出完整的鱼亮子是什么样子,究竟怎样逮住江水里的游鱼。狗剩子操纵着航向,双桨向前一推又往后一扳,小船一冲一冲地前进,沿着通道向尽头驶去。我打心眼里佩服他划船的技术,那船桨犹如他手臂的延长,落入水面掀起浪花,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无论怎样左拐右转,都不会碰到苇墙,那么得心应手。
前几天的风雨,并没有对鱼亮子造成大的损伤。狗剩子慢慢划着桨,老绝户不时弯下腰扶起被风吹歪的苇墙,两边的苇墙基本完好无缺,列队水中。我看鱼亮子像我们扎起的艺术品,青青的苇墙,滚滚的江水,蔚蓝的天空,摇曳的野花相映成趣。喇叭花状的鱼亮子嘴含住江汊子口两岸,逐渐收缩,甩着大肚子朝江汊子纵深处伸展,转了个弯,然后愈来愈细,变成一条盘旋回转的巨大的蟒蛇,蜿蜒曲折,足足有半里地长。别说是鱼,就是人划进里面转来转去也转迷糊了,怨不得当地人都管它叫作“迷魂阵”呢!而在鱼亮子的尾部则是一个小圆圈,不管多么狡猾的鱼,只要游进这里就再也别想逃出去了。
小船停下,堵在圆圈口上,我用水桶舀起半下水准备储存活鱼。大家都盯着老绝户手中的抄网,期待着一阵欢呼捞上一条大鱼来,要知道这是我们头一次起鱼亮子啊!老绝户蹲下,俯身将抄网探进水里向前捞去,感觉不对头,他的眉头拧成疙瘩,抬出水面的抄网连条小鱼也没有。他再次下网,把腰弯到水面上,小船的边缘都浸着水了,仍旧空空如也。人略觉意外地又捞了几下,还是一无所获。
“咋的啦,开张不利?”漂姐沉不住气了。
“他妈的!”老绝户不可思议地摇摇脑袋,“下去看看。”
狗剩子扔掉船桨,双手伸出,脑袋朝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我也扒掉裤子,憋足口气跳了下去。
水是温和的,没及我的脖颈,我扎到水底,水底十分浑浊,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狗剩子向左,我向右,沿着苇墙上上下下转圈摸索,浮上来换过两口气也没发现问题。手所触及的苇墙完好无损,指头大的缝隙都没摸到,鱼哪里钻得出去。我摸索半圈,快和狗剩子合围了,直起身子以免碰撞在一起。狗剩子也站起身摇头,示意没发现什么。老绝户蹲下身子盯着鱼亮子,琢磨着为什么没逮到鱼?
“没戏,还在水里泡着干啥。”漂姐垂头丧气地划过船来。
“下大雨,水浑,”狗剩子自言自语,“鱼都不动弹了?”
我扒着船舷准备翻上船,双手一用力,小船摇晃着,从一边歪向另一边。脚丫子碰到苇墙根上,蹬进一个窟窿里滑下水去,我顺势一摸蹿出水面:
“找到啦,这儿有个窟窿!”
狗剩子接着潜进去,冒出水面比划着:
“有碗口大!”
就在我们合围的地方,仅差一点点的苇墙根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开一个大窟窿。也许一条凶猛的黑鱼,也许一只水耗子,撞开苇壁钻了出去,其它鱼自然跟着借光,逃之夭夭。狗剩子用芦苇补上窟窿,划起小船返回岸边,安慰漂姐:
“没关系,还有鱼须笼和拦江钩呢,保你不空手回去。”
老绝户不放心,独自留下检查鱼亮子,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漏洞,要我和狗剩子陪漂姐去遛拦江钩,起鱼须笼。这一次注定漂姐不走运,老天爷和我们过不去,江边水浑,气压降低,鱼不再游动觅食,拦江钩只钓上一条小鲶鱼。而大雨冲开拦住江汊子的土塄子,好几个地方往下流水,鱼须笼失去作用了,里面只有两三斤小鱼崽子。
“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漂姐看着鱼须笼说。
“要不,你明个儿再走。”我替漂姐难过,想留下她逮到鱼再走。
“家里那口子得有人做饭啊!”
“那老王八一顿两顿饿不使(死)。”狗剩子用泥巴堵着土塄子,愤懑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你不用回去,嫁给我得啦!”
“别,有小疙瘩。”
“他也不是没长眼睛,我说得不对吗?”
“日子紧,我不能……”
“你能,凭啥偷偷摸摸养汉止(子),我们又不是贼!”狗剩子抬起头,将泥巴摔向土塄子。
“不,你别再逼我。”漂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谁逼你,我受够啦!”
“吼死,这是我前世造的孽,你以为我好受,心都累!”
狗剩子突然温柔起来,跑过来把住漂姐的肩膀,摇晃着她低低道:“答应我,留下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不傻,他要是不受伤,我说不定答应。”漂姐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脸上挂满了泪珠。“现在离开,他不就完了,人得活啊!”
她说得声音并不大,也许只有平静的叙说而不是号哭才能把一切讲明白。我将眼睛移开,扭过脸不看他俩,心里一阵酸楚。人世上的事情怎么这样复杂,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生来就幸福?有的人生来就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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