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出来第四天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温度渐渐升高,我睁开眼睛支撑着坐起来,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从破围栏往外看,左面不到一百米处,是爱国菜社,在我的正面,糖厂家属区的大院遥遥在望。离马厩右边不远处,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菜地,菜地里种满茄子、洋柿子。一条土路横穿过去,又是一片绿油油的大头菜地。草地上的露珠已蒸发,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有一帮头戴纱巾摘菜的女社员,有说有笑从地里走出来回家吃饭去了,菜地里空无一人。我猫着腰钻出马厩,趴在浇地的水沟里喝个痛快,水很凉,一根粗胶皮管子伸进机井,水泵嗡嗡响着,水流从泵口喷出,带着些微的腥臭气。我刚揪下几个洋柿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充饥,就发现糖厂家属大院的后门走出来一群学生,分散成一行走进菜地搜寻什么?我一惊,莫非造反派得到我在附近的消息,发动学生来搜查我了?赶紧爬回马厩。肚子里又突然扭个结,想吐吐不出来,辘辘的饥肠搅得胃里难受,我必须忍着,忍受才能求生。马厩边有几棵倭瓜秧,开满黄花,蝈蝈吱吱叫个不停。拉拉秧和喇叭花长得很茂盛,把马厩那些大的裂缝都封住了,仿佛披上了绿色的斗篷。晚饭前跑进来一只大黄狗,发现我藏在这里大叫起来。我担心它引来别人,拿出口袋里的石头准备打它,还没等我扔出去,那狗早一溜烟没影儿了。
天擦黑的时候,又来过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稚气的眼睛充满好奇。它从羊草垛叨草玩时突然看到我,倒退几步跑了出去。小马驹的蹄子刨起草屑,露出几个墨绿油亮的叶片。我注意到那是墙角长出来的一簇车前草,根和茎部满是绒毛,宽叶子上挂着露水,显得生机勃勃。我躺不住了,走到车前草前蹲下久久看着,一个熟悉的旋律响起在脑海里:
车前草哟叶儿宽,
不加油盐苦也甜。
采也采不完来剜也剜不尽,
压也压不死来踢也踢不烂。
……
这不是看鱼人写给我的歌谣吗?
我不就是一棵车前草,压也压不死,踢也踢不烂,还在顽强地活着吗!
我想起母亲对我讲过的故事,讨伐匈奴的汉将军曾用车前草治愈过拉肚……求生是人基本的愿望,我不再犹豫,拔下车前草吃下去。有些苦,有些涩,满嘴都是绿色。
这天晚上,气温骤然下降,风吹得电线杆上的电线在呻吟,乌云滚滚,随时有下雨的可能。我冷得厉害,梦见天上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一下子惊醒了。可能车前草的药力起了作用,自助者天助。我感到好了许多,腹部不再疼痛,就是拉得腚眼火辣辣疼痛。我躺在草垛里,用上衣包住脑袋,双手放在大腿下取暖,回想这几天的情况,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倒霉的了,我有些心酸,但不能流泪。靠着对车前草的回忆,我背着那首民谣,鼓励自己顽强地生存下去……夜,万籁俱寂,最细微的声音都听得分明,我在睡梦中还是感到冷。雨没有下,黑暗依旧那么深沉,偶尔有颗孤独的星星从云层里钻出来,闪着昏黄的光。身边老有东西在黑暗中跑来跑去,发出一阵阵尖叫,我以为是错觉,可是不然,它竟咬起我的手指了。我一把抓住一个肉乎乎的东西摔向墙壁,拿出火柴擦着一支,想看看摔死的是什么?天啊,是一只差不多有小猫大小的老鼠!我平静下来,爬到草垛顶上扒个窟窿,紧紧抱住身子睡去,我睡得很沉,不再感到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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