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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339)

时间:2021/7/7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28303
  卷三 《车前草》 第三部 红色恐怖 第五章 我们都是时代牺牲品

  一

  我跑了,跌跌撞撞趟开苞米地,一直向柳丛跑去。

  身后那个保卫科喊:“他人哪去啦……跑啦!”接着有拉动枪栓的声音,“滚回来,要不开枪啦!”

  我爬上第一道防洪大坝,滚下坝坡跑进茂密的苇丛,身体弯得低低的,沿着江边跑去。苇叶划破我的胳膊、脸颊,手上割出口子,汗水一浸,又疼又痒。砰的一颗子弹射来,声音朝天上打的。我不敢回头,继续向北跑去,那儿茂密的柳丛有利于躲藏,柳丛下面是乱蓬蓬的蒿草,在稀有的林间空地长得比人还高。身后又砰砰两声枪响,这回可不是吓唬我,子弹呼啸着穿过耳边落在前面的草丛里了。我拼命奔逃,只是奔逃,没有目标,逃到什么地方去,随便逃到什么地方去。

  “他妈的,看你往哪逃!”

  红日西沉,一切都笼罩在苍茫的暮色之中,天气跟先前一样闷热。后面的人穷追不舍,跟着我的屁股一直从江桥追到大甩湾,周围的柳条被子弹打断了好几截,柳叶横飞。我磕磕绊绊地不知跑了多久,身边窜过一个火红色的东西,往上跳跃一下滚落下去,好像是只受伤的狐狸?它把断腿抬到前面,鲜血不停地从伤口里流出,舌头拖在嘴巴外面,一瘸一拐地跑不动了。柳丛也快到尽头。我极度疲惫地对自己说:“完啦!”连累带吓地抱住脑袋,脚底一滑向前扑去,趴在草丛里躲避子弹,甚至感到了一种解脱━━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反抗,不必再思索逃脱的办法了。橐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越来越重,很快我发现这是个年轻的猎人,穿一身工作服,肩挎一个背包,手里端着支双筒猎枪,腰间缠着子弹带。看他的装束就知道是下班搞副业的,这样的业余猎人这一带有好多。

  “叫你跑,叫你跑?你就是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猎人嘴里唠叨着,帽子歪戴在头上,大步来到我面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小孩儿,你跑到这里面干啥?枪子儿可没长眼睛!”

  我揣个小兔子似的,站起来,用手挡着半个脸,说不出话。

  “怪不得那人打枪,是吓唬你……我以为他也打狐狸呢!”

  猎人在我的周围走来走去,趟倒草丛扩大搜索范围,捡起一只脖子上流着鲜血、卷曲成一团死去的狐狸。这只狐狸长得很大,脊背和尾巴都是烟红色的,淡白色肚皮,黑爪。有时候生活里发生的事情还真是吊诡,它简直成仙了,狡猾地跟着人逃,并且一路散发着狐臭使猎人不敢轻易开枪,没想到猎人没发现我,还是开枪打死了它。

  “怎么样,没事吧?”猎人俯下身子拍拍我的肩膀,带着一股酒气。“听到没有?”

  我们相互看着发笑。

  “叔叔,给我几支火柴好么?”我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平静下来说。

  “这么小就抽烟?”

  我怕他发现我的鬼头起疑心,不想多说话。

  “今个儿净碰上怪事,光这只狐狸就浪费七颗子弹!”猎人把枪挂在肩后,感觉这是他生平最奇怪的经历,点着支香烟叼在嘴角,然后扔给我一盒火柴。“天要黑了,小孩儿,快回家吧,一个人在外面疯啥,免得家里大人惦记。我那边有自行车,带你一段。”

  我的心已长出一层坚硬的外壳,快不相信任何人了,揣起火柴要自己走,跟他走只能使处境越来越糟糕。他没勉强,用猎枪筒挑起那只狐狸爬上大坝,远远地看我一眼,走了。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天完全黑下来,黑黢黢的嫩江滚滚而下,汩汩的水声萦回不绝。这里荒无人烟,看不到村落的灯火,危险小多了。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呼吸轻松,不用担心谁发现,一脚高一脚低走出柳丛。但是上哪儿去呢?到什么地方?我还是个孩子,完全没有什么打算,只想找个离家近的地方躲藏起来,见到母亲再商量怎么办。星星在天空中闪着光,显得格外明亮,周围的苞米叶发出低沉的声响,给黑夜平添了几分悲凉。我怕遇到狼,捡起两块石头揣在兜里,壮着胆子赶路。我一直沿着第一道防洪大坝朝前走着,为了安全起见,发现可疑的黑影就停一下,再躲着走。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早,两条腿越走越沉,眼皮子老是打架,几乎挺不住了。没有迹象表明天气要变坏,但还是挺凉,我浑身发僵,两脚疼痛,又饿,又冷,又累,必须找一个过夜的地方,碰到一口水井就更好  了。

  前面出现一片树林,树枝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我走下第一道防洪大坝,跳过一个小沟,肩膀碰到一棵树上,撞得好疼。我揉着肩膀,穿过树林,在一片狗吠声中爬上第二道防洪大坝,来到一趟房子旁边。蚊子总往嘴巴和鼻孔里钻,大地在脚下摇晃。人又困又乏,停下脚步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想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爱国菜社废弃的马厩,里面堆满了大垛的羊草,一面墙壁倒塌了,遍地的草屑和马粪散发着霉味和臭味。一路上都惊魂未定,我在一片茄子地里偷了几个茄子,胡乱填饱了肚子,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拐了个弯从另一头绕到马厩,扒开个草穴一头钻进去躺下来。夜色深沉,月亮很大,周围一片寂静,远处闪着微弱的灯光,我知道那是市区。人慢慢进入半睡眠的状态,大脑的某一部分却是醒着的,一直担任着警戒。

  深夜时分,把我冻醒了。夜比刚才黑,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城市和村庄仍在沉沉酣睡,耳朵变得异常机敏,能分辨出各种声音。嘴巴里干得冒烟,几乎没有唾沫,就是渴啊,渴!我想起进马厩前踩在一个水洼里弄湿鞋子,当时还很懊恼……我凑过去,俯下身子用手拨拨水面的草屑,不管干不干净喝个够,只觉嘴里又腥又臭,有什么东西咽进了嗓眼……一颗流星闪着白色的火花划过,天要亮了,黎明时的晨风使胸口感到一阵袭人的凉意。我望着远处呆呆想:“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想回头,哪里是我的岸啊!”

  我盼着太阳升起,又害怕太阳出来。

  田野更开阔了,一轮旭日喷薄而出,照得小草的阴影也清晰可见,早晨的空气阴冷潮湿,麻雀一群群起落。我拉起了肚子,拉的几乎全是水。原以为扛扛就会过去,没想到越来越厉害,一晚上拉七八次还不止。我看过昨天夜晚喝水的地方,不禁叫起苦来!那是一道狭长的车辙,半尺深,浑浊不堪的水中不但有游上游下的老鳖,还有数不清的红色小线虫在一伸一屈蠕动,大概是孩子们用纱布捞的养热带鱼的鱼食?更要命的是水洼边上躺着一只腐烂的死猫,半泡水里半露地上,周围好几道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胃里面一阵恶心,气闷得很,憋得喉咙难受,一股酸涩的苦水冲开喉咙吐出口腔,然后是更剧烈的呕吐。为了喘气痛快,我撕开了领口。那一整天我的肚子疼得要死,拉的净是黄色的汁液,我没有药,只能硬挺着。第二天又这样过一整天,天仍然有些凉,我捂着腹部倚住破栏杆望着外面,仿佛全身的疼痛都集中在腹部,不停地折磨我。我想起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吃过几个茄子,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一口饭没吃,而且跋涉这么长的路,人陷入一种虚弱的状态。

  我感到愤恨、孤独、委屈,还有一种摆脱不掉的恐惧。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总是用惊悸的目光望着周围,默默承受这一切,有意避开人群苟且偷生,我希望他们不注意我,最好忘却我的存在。常常在梦中找到一个忘却的瞬间,醒来又回到现实接着受苦。只因为去拉哈的火车上偶遇一个北京知青,凭白无故飞来横祸,搞得我四处逃亡。命运到底为什么这样不公平?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苦难要压在一个人身上?我力图证实这不是我的罪过,大地可以作证,苍天也可以作证,但没有用,我躲的时间越长怒火就烧得越旺。

  此刻,我不知道那个蹲在监狱里的张援朝怎么想的?他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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