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回来的十年,大雪覆盖了纯白的梵唱。记忆一路向北,向北…高唱着黑色的燎原歌和白色的镇魂曲。无法回来的十年,你带我走回最初的沉睡。回归所有未曾开户的盼望…我在这里,记得么…
一、
一、
沧流历九十一年六月初三的晚上,一道雪亮的光芒划过了天空。
那是一颗白色的流星,大而无芒。仿佛一团飘忽柔和的影子从西方的广漠上空坠落。一路拖出长长的轨迹,悄然划过渺茫宽阔的镜湖、掠过神殿的顶端。最后坠落在北方尽头的秀云岭背后。
观星台上玑衡下,烛光如海,其中有一支忽然无风自灭。
“师父……”我怯怯的道。
“她还是走了啊… 我就知道。…好了,璎珞,你去吧!”
“……是……”
二、
飓风吹起乱雪,弥漫半边天,掩住了方当正午的日头。
雪暴之外,天空湛蓝,寒风呼啸,苍鹰盘旋。
“只是半日,天气就变的如此骇人了么?”背着沉重的包袱,我讷讷的自语。“要想赶上他们还真是要废些力气呢!”
走了近三日后。我疲惫的投宿在一家客栈里。次日。天蒙蒙亮旧预备起程。可刚刚走出客房就看见了一行风尘仆仆的骠悍男子。骨骼明显比一般人的高大,古铜色的皮肤,深栗色的头发微微卷曲,五官深刻清晰—— 一眼看去,呵,就是我要找的人了。只是,目标还没出现。
“你们……”我诧异的问道。
“我们?……哈!”
领头的男子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轻而易举拎起我放到肩上。边走边说:“你爹死了。现在你是执灯者了吧?那就轮到你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
“什么烂约定,你这个粗鲁的家伙,快把我放下来!”
趴在那人宽阔的肩膀上,我激动的大吼大叫。
“嘁!居然看不起盗宝者?”领头人的脸上浮出冷笑的表情。眼神渐渐锋利。“你们这些流民,失了家还以为高人一等么?当年若不是我们盗宝者庇护,现在躺在土里的就是你们了!”
“啊……”听他这么一说,我渐渐安静下来,不在反抗。
“你,你是说当年的那一次饥荒是你们,是你们救了……”
“你,你是说当年的那一次饥荒是你们,是你们救了……”
“对!是我们盗宝者救了你们一家。所以你父亲答应帮我们引路。我就是邵仞。你不知道么?”
“知……不知道!爹他没提起过。”被那个叫邵仞的放下来后,我背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包袱,小声说道:“我会带你们去,我不怕!”
高大的男子咧嘴笑了起来:“好姑娘,不仅生的漂亮,还有一副好骨气,不愧是执灯者!”他赞赏地拍了拍我瘦弱的肩。“走吧!和少主约好了,今晚要在秀云岭下碰头的。” 邵仞大步流星的向客栈外走去。“可别迟到——少主对属下严厉的很,若是打乱他的计划,我可保不住你喽!”
“少主?”
我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喃喃纳闷。
“恩。炎汐少主。” 邵仞微微低下头。将这个名字告诉我,眼神肃穆。
“——我们盗宝者之王!”
秀云岭近在咫尺,青黛色的山宛如一面巨大的屏风徐徐展开。从东向西环抱着整面绿荫。大地阴冷而潮湿,岭上处处游荡着白色的雾。仿佛是地底下那些埋葬了千年的帝王的魂魄出没岭中,到处游戈,发出沉重的叹息。而王者谷就隐藏在这青色的山岭中。
三、
一日一夜后,盗洞已经深达三十丈。长长的绳索掉着沉甸甸的冥铲进入地洞,发出了不同于插入泥土的咔哒一声断响——仿佛有什么木制的东西断裂了。
“到了!”邵仞耳目聪敏,凭着这声响便发出了一声断喝:“童匠下去!”
听到断裂声后,眼神紧张的侏儒被一根长索吊着缓缓放入了三十丈的盗洞里。然后各种工具依次被放下。童匠小巧的身躯没入狭窄的盗洞中,在这个普通盗宝者只能勉强塞入身子挪动前行的洞里,畸形的童匠却能行动自如。
随后,所有盗墓者以一种只有行内人才明白的奇异序列站好了位置,手里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脸色肃穆地听地底断断续续发出地声响。
我恍惚的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炎汐身边,手里握着那个青色烛台。
炎汐听到地底发出了咔的一声响,便知道童匠已经凿穿了墓道。他的手迅速从盗洞上方一掠,似乎抓了一把空气,放在鼻子下一嗅,便已知端倪,做出了判断:“还好,没有积累起腐气——不用散气起了,可以马上进去。”
“是!”听到世子吩咐,身后传来低沉的应和。声音中夹杂着激动与兴奋…
作为首领,炎汐是必须第一个进入地底的。
“执灯者,你需要跟在我身后。”
在进入前,他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对着身后略显畏缩的我低声吩咐。
“请为我,照亮黄泉之路。”
下了盗洞,才发现这个小小的通道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一个微妙的坡度,可以让人攀着斜壁增加摩擦力,而不至于一下子落到地底。炎汐赤手攀援着,一尺一尺地下去。可我从未下过地底陵墓,无奈,地面上留守的盗宝者只能用绳子系着我的腰,将我吊下去。
我被吊在半空,用手护着微弱的灯光,给底下的人照着路。看着下面用手抠着土壁的炎汐心里暗自诧异这个少年身手的敏捷。问题来了啊……
静默中,我二人磕磕绊绊地下降了数十丈,感觉地下吹出的风越来越阴冷。
“位置完全准确。直接落到墓道的汇聚点。”
“位置完全准确。直接落到墓道的汇聚点。”
炎汐在底下的漆黑中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摸索,很快发出了断语,同时伸出了手臂来,托着我的脚。
“缨珞——跳!”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不容抗拒的绝判。还在彷徨中的我听到最后一个字不由自主地便解开了系在腰间的麻绳往下跳去。
他的手托住了我的脚,然后稍微上托,抵消一部分冲力,便随我落下。黑暗中,我惊叫着穿过了盗洞的最后一段,落到结实的地板上,身子歪了一下,随即在炎汐怀里站稳。手中的七星灯突然亮起,映出了身侧少年苍白的脸——炎汐在最后一刻伸手一揽,将我斜斜带开。
我连忙站直身子,脸颊顿时变得滚烫,不再看身侧的人。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可一点都不像盗宝者呢!那样俊秀苍白的脸,仿佛常年没见到过阳光,瘦削挺拔的身子和那些烈日晒着长大的虎豹一样的粗汉完全两样。
四、
“真宏大…”站在地底仰头看着巨大的石室,少年发出了一声叹息。仿佛是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
崇景帝的享殿居于秀云山腹内,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居中巨大的辟雍十台居然是用整块的白玉雕刻而成!那样凝脂般的顶级白玉随便切下一块便足以成为帝王的传国玉玺。而在这个陵墓里竟被整块的当成了石基!奇异的是,白玉上还有隐隐的光芒,让整座享殿都笼罩在一种宁静的明亮中。在细细看去就会发现是台基玉石上用金线绘出的华丽的图腾金线的交界点上凿了无数小孔。每个小孔都镶嵌着夜明珠或者金晶石。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光射入地底,整个享殿便会焕发出美丽绝伦的光芒。
炎汐在享殿的玉台上拿出了神器魂引,将其放在玉台中心,不出声的观察着,静静的注视着魂引上指针的颤动。
细细的金针直指东边那条路。……那里,一定是灵柩所在。
“去哪里!”他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栗色的长发下,眼神深邃不见底,手指东侧道路。
“喂……童匠呢? 那个先下来的童匠呢?”
走在炎汐的后面,我怯怯的说。
“………” 一片寂静。所有盗宝者不由一震,面面相觑,一起失色。
“不用找了。”炎汐镇静地看着我,开口:“他在水里。”
长索如灵蛇探出,拨开了水面。一瞬间,一张惨白可怖的脸浮现在烛火里。我脱口惊呼。所有盗宝者一起转头看向玉台附近的“水面”。
在地底下的墓室里。这道不停涌动的“水”呈现出怪异的赤色。这赤色的“水”让人触目惊心。那水面在地底无风自动,不停翻涌,仿佛血池一般。近一部细细看去竟是无数的赤色长蛇,密密匝匝挤满了池子,簇拥着相互拥挤,一波一波的往池边蠕动。那些细小的鳞甲在蠕动中发出水波一样的幽光,悄无声息。
“烛阴之池!” 炎汐脸色猛然一变。
“少主……这……” 邵仞也为之惊慌。
“我们总不能无功而返,或者被困死在这里!”
炎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狭长的眼睛里隐约有可怕的光。
“继续走下去——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就在话毕的那一瞬间,炎汐便身形闪动。已经如白色的飞鸟扑了出去。足尖准确地按先后顺序踩踏着七朵莲花,将机关启动。
咔 咔 咔…… 七声短促的响声过后,七朵莲花缓缓下沉,然后仿佛地底忽然活动了,整个玉台开始缓缓转动。
“大家小心!”
炎汐断喝一声,顺手便把我拉到邵仞身侧。
“等下浮桥一旦出现,立刻带着执灯者走左侧那条路!不要管我。”
“是!”
没有丝毫犹豫,所有人握刀低首。
“可,你……” 我皱着眉头望向炎汐。
“我没事的!” 他粲然一笑。
忽然,整个玉台颤抖起来,绕着玉台的水池开始缓缓拱起,凸现四条道路。居中那朵莲花动了起来,莲房打开,玉石裂开之处伸出了一个巨大的蛇头!
“刺它的眼睛!刺它的眼睛!” 被邵仞紧紧护着,我惊呼。
那颗蛇头开始颤动,绕着玉台一圈的水池同时开始激烈的动荡。赤色长蛇纷纷逃来——仿佛地底有什么要挣脱出来,来和这颗孤零零的头颅会合。
“快走,别管我!”
随着炎汐一声大喊,邵仞如老鹰抓小鸡一样拎着我迅速朝着东侧通道奔去。
眼角余光里,看到那颗巨大的蛇头开始睁开眼睛——就在那一瞬间,炎汐拔出了武器。两把短刀迅速而准确的刺入,将巨蛇的眼睛死死定住!烛阴的身体仿佛也感受到了剧痛,冒出地面,开始不停挣扎。巨蛇的身体比享殿还粗大,长更有数丈。整个开阔的享殿空间了瞬间被赤色的蛇身塞满。无头的巨蛇看不到东西,庞大的身体只是一个劲的扭动。整个石室开始摇撼,石屑纷纷坠落。
“快走,快走!”
炎汐一边催促我离开,一边拔地而起,冒着被巨蛇扫中的危险拔出了匕首,一刀刺入蛇背的脊椎中!烛阴吃痛,也不管到底敌人在哪里,整个身子猛然蜷缩回来,瞬间把炎汐缠住。蛇的一片鳞片比脸还大,少年在巨蛇环绕中仿佛一棵小小的栗子。那一瞬间我怔住了,强行挣开邵仞的庇护,向炎汐跑去。他……不可以就这样死了……
炎汐半睁的眼睛看到我跑过去,便迅速握紧那把刺入烛阴脊椎里的匕首,用进了全力下切,努力伸开手臂。喀呲呲一声脆响,巨蛇沿着脊柱被剖开!霎那间,趁着缠绕身上的巨大力量稍微放缓,炎汐收起匕首,手腕一扬,一条长索从他袖中掠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奔石窟顶上那个盗洞,刷的一声缠上地面上垂落下来的吊索,猛一使力,整个人从巨蛇中脱身出来,钻入洞中。
被剖开的烛阴在疯狂的扭动,却无法抓住那个惊扰了它长眠的人。血从身体里无穷无尽地流出。令人惊异的是,那些赤色长蛇都仿佛疯了一样往母体身体的血肉钻进去,大口大口地啃噬。整个享殿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血池!
“啊……啊!” 我吓得瘫在地上,大叫起来。
再也来不及等底下的长蛇吃尽烛阴的血肉,他冒着万蛇噬咬的危险从盗洞里重新钻出,踏着那些恶心得赤蛇向我奔来。那么的义无反顾,眼中满是紧张与恐惧,仿佛是怕失去什么……
“真是的,那么脆弱啊…… 毕竟是第一次下地的执灯者。”
邵仞也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领到东侧石道内。
炎汐抬眉微微一笑,一刀横切开了烛阴的一截脊骨。咔的一声轻响,巨大的骨节裂开,一粒晶光四射的珠子应声而落。足足有鹅蛋大笑。
“不要哭。” 少年微笑起来,看着脸色苍白的我。把明珠放到我手心里。“喏,送你这个。 可是我送的呦!”
“辟水珠……!” 一旁的邵仞惊呼。“少主你……”
“喂! 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就是一个珠子吗! 舍不得还你喽!”
我噘着嘴把沉甸甸的珠子举到炎汐面前。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无辜的看着我。
“这个……我……你……少主他……!”
邵仞尴尬的站在我旁边,面红耳赤得手舞足蹈。
“哈!既然送我就不能再要回去啊!” 我不放心的嘱咐他们。
“傻瓜,怎么可能嘛!” 炎汐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我一下。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兄弟们,离灵柩不远了,努力!”
“………”
随后说的任何话我都没有听进去。是啊!怎么可能嘛! 辟水珠。……辟水珠……是鲛人之间的定情物件。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五、
“就在这后面!”
所有人倏然一惊。
“从这里挖下去就应该是陵墓了!加把劲!”
炎汐的眼睛里有着压不住的激动光芒。
“少主,可以了!”
一声咔啦啦的裂响传来,墓门开启了。然而随着墓门的开启,门内重重机关随即启动,劲弩,飞蜇,毒瘴这些东西在墓门打开的瞬间蜂拥而出。呼啸声中夹杂着盗宝者们短促的惨叫,显然是有人躲避不及中了机关!
我的任务完成了……
握着那颗辟水珠,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眼里接二连三的掉下泪来……哭泣声弥漫在死气沉沉的墓室中。我……还是这么做了……
颤了颤,灯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我执灯愕然地愣在那里,望着满身是血的炎汐。他……并没有死……灯光下,血正迅速的从少年单薄的胸膛里汹涌而出。望着他那致命的伤口,我忽然间感到无尽的害怕!踌躇间蹲下将他扶起。
“呵……咳……”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他嘴里便喷出一口血沫!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咳咳!只,只不过没想过会这么快啊!我一个人死就好了,他们是无辜的啊…为什么……”
炎汐不停地咳血,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炎汐不停地咳血,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我漠然的望向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
“……师命难违…… 只要是盗宝者,就该死!”
我颤抖地搂着炎汐,看着锋利的劲弩随着他急促的喘息声一起一伏!
“呵这……一路上悄悄滋生的情愫,年少的我从未发觉……咳……直到自己将要离开喜欢的人时心中那种蜇伏的感情才汹涌爆发出来…… 只可惜… … 但你知道么? 死在最喜欢的人手上也是一种幸……”
虚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我也泪流满面。 炎汐啊……我一开始就把你们领向死亡之地了!注定……你们……出不去了!只是没想到,我也……
六、
静谧的陵墓里。我一人放肆独舞。长长的秀发随着阴气四处飘动,修长的手指在缥缈的空中如水中荇藻般舞动。泪眼婆娑,我缓缓走向他,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我缓缓走向那个让我眷恋的男子。慢慢将他拥入怀中,炽热的泪一滴滴打在他凝固有微笑的俊秀的脸上。墓门开启,我没有抬首,只是搀着炎汐,向陵墓更深处走去……
其实,炎汐,你知道么……被一个人这样爱过,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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