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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335)

时间:2021/7/7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27853
  卷三 《车前草》 第三部 红色恐怖 第四章 幻灭

  一

  天色暗了下来。

  院墙外扒满看热闹的人,前趟房窗口也探出许多的脑袋。我周围站着十几个大人孩子,女人们揪起吕大姨,红卫兵揪起我,扭住我们娘俩的胳膊押出门外,成“喷气”式飞机状撅在院子里示众。还别出心裁地给我们安上一条用稻草编成的、又粗又长的狐狸尾巴。残忍的事情发生多了,便形成一种常态,优势始终在暴力和野蛮一方,而且暴虐具有兴奋作用,几乎能使他或她真的觉得自己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那些家属革委会的老娘们儿尤其让我害怕,身上挨掐拧的地方疼得厉害。我骂自己多么愚蠢,为什么每一次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可都错估了形势。吕大姨的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脸上泼了墨水,头抬起来又按下去。她被控制住不能动弹,满脸都是头发,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在不停还嘴,倒多了些侠气。

  “你们……”吕大姨说,“欺负一个孤老婆子,算什么能耐!”

  “你说,”斜眼的老婆问,尖刻而恶毒。“你是不是一个臭婊子?”

  “你埋汰谁,问的是人话吗?”

  吕大姨针尖对麦芒,情绪比先前更加激动。

  “老吕婆子,回答革命家属的问题。”杨八角跳出来揭发吕大姨了,她穿一身工作服,戴一顶军帽,没有红袖章,很有些不伦不类。“你当没当过妓女?还用我们揭发吗。”

  我记得这个老娘们儿因“搞破鞋”挨过家属革委会的批斗,现在整起别人来却变本加厉。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装个鸡巴,大鱼都是沉在水底的!”她挥舞着拳头,扯开嗓子骂道。“革命群众眼瞎,冤枉你了吗?谁不知道你是拉哈镇上有名的小凤,一条‘漏网之鱼’,扒了你的皮能认出骨头。”

  仿佛风暴在摇撼人群,这话让大家更加气愤,难以忍受。女人们又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围起吕大姨,喘着粗气又推又拽,又掐又拧。她们抓住吕大姨的头发,拿她脑袋往墙上撞,直撞得人连连求饶仍不住手。“请大家相信我,那是家里穷,没办法的事。”吕大姨把脸转向一边,双手护住头部辩解。“为了活命,才把我卖去的,我也是贫雇农出身啊!。”

  “放屁。”

  “我讲的全是实话。”

  “你是王八吃秤砣━━铁心啦!”不知出于女性的嫉妒本能,还是出于表现的欲望,杨八角露出豁牙,一个耳光打来。“你包庇现行反革命于艾平,我们能答应吗?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你再打,再打。”吕大姨抬了一下头,咬牙切齿。

  “看你嚣张的,我撕烂你嘴,有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杨八角说着,真的伸手去撕吕大姨的嘴巴了,跟着尖叫起来。吕大姨一口咬住她的手指,倾尽全部的愤怒进行自卫,杨八角“嗷”的一声后退两步,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她咬人,打死她!”众女人哇啦哇啦叫着,恼怒到了极点,抓吕大姨的胳膊、掐脊背,揪头发,撕衣裳,吐唾沫。吕大姨倒在地上,上衣领口撕裂,露出一大块肩膀。从眼角到嘴边有几道很长的抓痕,黏痰在脸上缓缓流淌,头发被揪下来一绺,狐狸尾巴也打没影了。道德的底线已打破,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愤怒得喊不出声来,胳膊被扭得发木僵硬。我不敢相信,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们怎么能连一个孤寡老太太都不放过?实在太丑恶了,这是我这一生中所知道的最丑恶的事!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我比自己挨批斗还要难过,是永远也无法补偿的一块心病,因为我的干妈是为保护我才遭此大难的。口号喊了一阵又一阵,没有一个老娘们儿是省油的灯,该喊不该喊的全喊个遍,周围乱得像打群架和骂街,街上的人都可以随便进来,院子里演大戏一样热闹非凡。我似乎麻木了,自己究竟就这样过了多久,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当时除了空有一腔悲愤,毫无办法。斜眼的老婆双手向上一举,拍出一声脆响:

  “起来,老吕婆子,你打错了算盘,装蒜也没用!”

  “剪她的头发,剪成鬼头。”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嚷嚷。

  这种想法很合大家的胃口,引起一片赞同声:

  “对,拿剪子来。”

  “给她剪鬼头。”

  “看她服不服!”

  吕大姨从地上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双手撑地,半闭着肿胀的眼睛,咳嗽起来要把自己分成两半似的。杨八角举着剪子,鼻涕眼泪一大把,揪起吕大姨的长发,咔咔嚓嚓一剪刀接一剪刀,三下两下剪出“阴阳头”。吕大姨顿觉脑袋变轻,头发一撮撮滑落下来,从两边遮住眼睛,落在脚边聚成了一小堆。

  “让你属狗,让你咬人。”杨八角一面剪,还一面口吐白沫,疯子似的嚎叫。“今个儿,就让大家都记住你的人模狗样!”

  女人们一阵大笑。

  “再剪短点儿,再剪点儿嘛!”

  “你们行行好,”吕大姨满脸血污,嗓音嘶哑地伸出手。“让我自己剪。”

  “你拿着鸡蛋碰石头,到头来只能自取灭亡。”斜眼的老婆问,“看你还臭美不臭美,你服了吗?”

  吕大姨叉开两腿,努力站稳,咬住嘴唇点头。

  女人们的一堆手终于从她身上松开了,斜眼的老婆示意杨八角把剪子给她。

  “狗改不了吃屎。”杨八角嘟囔,“别便宜了这个臭婊子!”

  人的心理向来厌倦平淡,盼望出奇。这些女人一旦发起神经质任何话都听不进去,随后就是怒不可遏,变得丧失理智和充满杀机。一种疯狂的情绪席卷整个现场,像横扫过草原的暴风骤雨,她们会不顾一切做出种种野蛮的举动,直到自己的冲动得到满足。事态发展得好极了,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只要你被认为有错,便不容申辩,因为真理始终掌握在强权手中,你只能选择屈服,低头认罪。这没什么不好意思,也不需要掩饰,他们正求之不得,甚至远远超出了白脸狼的预想……吕大姨接过剪子,用最后的力气支撑住自己,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她可以说出话的时候,破口大骂:

  “杨八角,你才是臭婊子,你觉得我服了吗?”

  家属革委会的老娘们儿醒悟过来,先前的服气是装出来的,却不敢靠近吕大姨一步,慌了手脚,因为她手里有剪子。全场顿时喧声大作,在演出一场拙劣的闹剧,十几张嘴一齐喊叫,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一个比一个骂得凶。吕大姨猛地转身,神情绝望而无助,肩头倾斜着掉过剪子,朝自己的喉咙刺去……事情变成这样,谁也想不到。很多人低下头去不忍再看,恰巧此时有人推了吕大姨一下,她的身子一歪,那把锋利的剪尖只是扎在了肩膀上,伤势并不严重,却流了不少血。喊叫声戛然而止,突然的惊愕让现场乱了套,街上乱了套,弄得一团乱糟糟。胆小的抱作一团,胆大的开始骂人,批斗会就此开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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