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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327)

时间:2021/7/1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394675
  卷三 《车前草》 第三部 红色恐怖 第二章 我要读书

  一

  天破晓后,我们钓了不少麦穗、鲫鱼、鲤鱼、鲚花、柳根儿,五点多钟满载而归,到家正赶上吃早饭,鱼倒进盆里仍然活蹦乱跳。母亲拿起剪子从鱼的肛门一直豁到下腭,取出内脏清洗干净,放在阴凉处准备晚上吃。

  早晨上班,我一锹又一锹翻着地,像没完没了的苦役,眼皮沉重,几乎什么都不想。大部分土地都干得厉害,阳光明晃晃刺眼,风一遍遍把湿漉漉的衣裳吹干,身上满是汗渍。昨晚一夜没睡好觉,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真想躺一躺,歇口气,一动不动睡上一大觉。休息的时候,我擦擦汗喝口水,刚想躺在地头合上眼睛眯一会儿,大家就欢呼起来,原来赵关键拎着小方凳来上班了。看得出赵关键的心情不错,他剃了头刮了脸,一副新眼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人好精神。知识分子就是和工人不一样,腰扎草绳也掩饰不住身上的文化气质,下工后必定拍打干净衣裳,捋齐裤腿才回家,外表需要这样,从不马虎。老师们纷纷迎上去,打量他问:

  “赵校长回来了,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赵关键放下小方凳,说话声很大,一一打着招呼。“莫名其妙给关进去,又莫名其妙给放出来!”

  我伸个懒腰,困倦好多了。

  “老赵,”母亲高兴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三大’教育学习班的头头把我叫出来问:‘你就是那个放火的赵关键吗?’我说:‘是我,但从没放过火。’他说:‘那怎么把你送进来的?’我说:‘自从进来就没人要我交代什么,我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尽管我有许多缺点,也说过错话,做过错事,这我知道,可决不是什么纵火犯,所有的指控都是诬陷和不实之词。关键是我也闹不清,没有谁给我辩解的机会呀!’头头一听乐了:‘什么关键不关键的,进这里来还‘之乎者也’,不过,随你怎么说,真冤枉,你的话也放屁一样没人听。看你的态度还不错,我给你个机会吧,听说你跳棋下得好,来来来,咱俩下一盘。你输了,就继续在这儿待着吧,直到你老实了为止。’我问他赢了怎么办?他倒挺干脆:‘没说的,放你走人’。”赵关键激动起来,两手握成拳头在肩膀前摇晃。“你们肯定想不到,就因为他这盘棋下输了,真放我回家了!”

  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赵校长,”侯字典把一只手放在眉毛上,关心地问,“怎么关这么长时间?在里面没受罪吧?”

  “人家不放你,有什么办法,他们说,我们是执行单位,管不着以前的事,你老老实实伏法吧!”赵关键掏出烟卷点着,蹲下身子。“罪嘛,没少受,吃不饱,一天两窝头就咸菜,还得干重体力劳动,挺过来了!”

  “学校革委会怎么说?”

  “我找过白脸狼,说关我这么长时间,怎么也得给个结论吧。可我的话白脸狼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眼睛一瞪说:‘这事是江岸造纸厂造反派干的,跟学校有什么关系,回来就上班吧,该怎么改造怎么改造’,我就来上班了。”

  “管他呢,”马历史说,反正出来了,晚上咱吃个喜,给老赵压压惊。”

  “好哇,酒钱大家出。”老师们全都表示同意。

  “哎,”激动时刻过去,陈斯基突然想起下棋的事。“我说赵校长,你拎着方凳来,能下吗?”

  “能啊,?马老师,来一盘怎么样?”

  “棋子不都被没收了吗?”马历史遗憾地说。

  “你说哪儿去了,我还有这个呢,在里面做的,照下不误。”

  赵关键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口袋,将一些金字塔形的棋子倒在方凳上。他捡起一个棋子,用手指在上面弹弹,嘴巴露出一丝微笑,环顾了一下大家问:

  “谁能猜猜,我的这些新棋子是什么做的?”

  我们围在一边,拿起棋子看来看去,这是些石头一样结实的东西,一半用皮鞋油染成黑色,一半用红药水染成红色,金字塔尖上还顶着个小圆球球。马历史拨动了一下棋子,又把手放下来,摇着脑袋:

  “不知道,什么材料?”

  “猜猜嘛。”

  刘小伙急了:“别卖关子了,赵校长。”

  “猜不出来?”赵关键抱起胳膊,喉结上下滚动着。“这是用吃的东西捏成的。”他很在意自己的衣着,发现袖口上有灰土,立即拂掉。

  “吃的?”陈斯基更觉奇怪。

  “黑的用窝头,红的用土豆。”

  “真的?”

  “我自己做的,还有假。”

  大家无不拍手称奇。

  街道上热气蒸人,灰尘扑面,杨树叶子片片发光,闪闪烁烁亮如银币。远远地,母亲发现王官迷从三楼单身宿舍拐过来,赶紧发出警报。赵关键转过身去,将跳棋藏进怀里,干起活儿。王官迷走到地头,手里拎着一个黄书包,上面印着我熟悉的林彪手书:“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老大不愿意地喊我。我拿着铁锹从地里走出来,心里寻思我落在主任家的黄书包怎么在他手里,不知又有什么祸事要临头了?

  “拿铁锨干吗,把工具留下。”王官迷站在树荫下,满腔委屈无处发泄似的,捡起块石子随便一扔。

  我不敢迎着他看,放下工具。

  “你回去吧。”

  “我去哪儿?”

  王官迷把黄书包扔给我,嘴巴一歪,哼了声没回答,我又问了一句,生怕他改变主意。

  “回家。”

  “不劳动了?”

  我稍感宽慰,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校革委会指示,让你回去你就回去。这是我们的事,不要你管。”

  母亲示意我不要说话。

  王官迷屁股一扭转身离去,双手在身边摆动,划出小小的弧形,不愿再跟我多说一句话。现在遇到情况时,我们总是凭借一层麻木的外壳来保护自己,好像即使允许你离开鬼队,不再参加劳动改造,也没什么高兴的反应,几乎是没有反应。我仍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简直叫人无法理喻,这个鬼头蛤蟆眼的家伙,喜怒无常,常常用邪恶遮掩自己残存的同情心,给人感觉怪怪的。这种事过去不常有,看来他并不是每一回都无事生非,偶然一次高兴,我们双方之间也能相安无事。

  我双手抱着黄书包,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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