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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325)

时间:2021/6/30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11878
  三

  星期天,我睡了个懒觉。

  现在正是钓江鱼的大好时节,我决定和七哥去江边蹲宿儿,顺便找找虎子。

  七哥有事,他约好办完事再赶过来。

  母亲说小猪拉稀,要去江边采些车前草给小猪治肚子。我和母亲沿着爱国菜社的田间小道爬上第二道防洪大坝,大坝上停着两辆防汛指挥部的卡车,驾驶室里坐着戴红袖章的司机。我们一见红袖章就感到害怕,唯恐引起对方注意低着头绕了过去,这几乎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无法摆脱了。为离那些红袖章远一些,又沿江走一大段路来到蛤蜊湾才停下脚步。嫩江又涨水了,漫及江崖,一片刚被雨水冲刷过的白桦林点缀在荒野里,雨后的彩虹飞落草地,近在咫尺。太阳还很高,有的地方坡度很陡,有的地方是慢坡,江面上十分平静,几乎不见波浪。我抱着铃铛竿跳下岸坡,发现前面有一字排开的铃铛竿,上面拴着斜斜的鱼线,岸坡上扔着一件旧大衣,一个书包旁摆着一瓶白酒。我左右瞄瞄,阒无人影,刚插上铃铛竿,就见刘小伙抱着一抱柴火走出柳丛。

  “小刘老师,是你呀?”母亲颇觉意外地打招呼。

  “孙书记,你们咋来了!”刘小伙也惊讶地说。

  “我妈来采猪菜,陪我走一段。”我本想微微一笑,结果却弄出可怜的样子。男孩子最不愿意母亲一天到晚守在身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是没办法。

  母亲并没有理会我的尴尬,问刘小伙:

  “你一个人来钓鱼?”

  “星期天,一个人在宿舍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如到江边散散心,好打发时间。”

  “钓鱼怎么吃啊?”

  “没地方做,碰着谁给谁呗。”

  “正好,艾平跟你做个伴儿,明天到我家来,我给你做鱼吃。”

  母亲采了半土篮子车前草回去了,我叮咛她别忘记告诉七哥,晚上不用来做伴了。母亲走后,我放出笼的小鸟一样无比快活,跟随刘小伙走进柳丛去采集柳条,准备搭一个夜里御寒的窝棚。不远处有一大片零零落落的小树和柳丛,柳条上卷曲的嫩叶已展开,上面布满一道道纤细的叶脉,泛着苍白的光泽。江面上时而金光闪烁,时而银色斑斓,一艘小艇向上游驶去,拖着一条长长的白链。有两只丹顶鹤一上一下在高空飞着,发出悠长的鹤鸣,大雁、天鹅和秋沙鸭,成群结队地在水边走来走去,啄食被浪花冲上滩头的小鱼小虾。我们刚收集起几根枯柳条,就发现远远的江边升起一股浓烟。

  “刘老师,”我指着江边说,“那儿着火了吧?”

  “是着火了!”刘小伙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那儿有一个盲流搭的渔房子,原木墙壁蹿起一团团火焰,房顶上的椽子都在燃烧。大火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整个房子弥漫着浓烟,一些地方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和刘小伙爬上大坝,朝渔房子的方向跑去,迎面走来一大群人,他们的手被反绑着,两人一对拴在一起,身边还有几个拿枪的人押送。他们是些什么人,要到哪里去,我们一时难以明白。双方越来越近,我突然看到他们之中有红袖章,夕阳一晃火一样红,马上嗅到一种危险的气味。他们也看见我们两个,明显加快脚步。长期挨整的经验告诉我,遇到一伙没有组织的人,肯定是铁路警察管不着这一段,遇到一队红袖章就要及早规避了。

  “干什么的?”对面有两个人脱离了队伍,快步跑来。

  刘小伙拉起我就往回跑,后面的人穷追不舍:

  “站住━━”

  双方在大坝上一气猛跑,眼看甩不掉他们,我们滚下坝坡钻进刚才掰柳条的地方,趴在地上隐蔽起来。透过草间,我看到一个大胖子和一个矮个子跑来,一路上喊个不停,说话很粗鲁,我知道这是穷咋呼,想打草惊蛇,只担心他们发现我们的鱼线怎么办?刘小伙把手指放在鼻尖上示意我沉住气。大队人马跟了上来,有几个背步枪的工人民兵用粗麻绳拴着一串盲流,磕磕绊绊走着,后面还拴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戴着一顶大草帽,把脸都遮住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像女人一样的大屁股头头大声问:

  “抓着没有?”

  “真他妈活见鬼!”原地等待的两个人回答,“那两个小子太狡猾,藏进这片柳树毛子里了。”

  “下去找啊。”

  整个队伍停下来休息了,盲流们痛心地转过头去望着燃烧的渔房子,过了很长时间,谁都不说话。风拍打着人们的脸,那火越来越小,有时要熄灭,消失在黑烟里,有时又明亮地燃烧起来,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显然,快烧塌架子了。大胖子和矮个子滑下坝坡,拨开柳丛搜寻而来,不过他们走错了方向,离我们还远。我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两辆卡车,似有所悟,他们是市里的“扫盲队”,每年夏季都“拉大网”扫荡闯关东的盲流,逮住盲流必定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干打垒房屋,然后用铁丝拧住手腕,押到火车站装上闷罐车运回 原籍。那个拴在绳子最后面的年轻女人,掀了掀草帽檐,操着山东口音向头头请求:

  “我要那个……”

  “干什么?”

  “方便一下。”年轻女人脸色通红地小声说。

  “你,给她解开。”头头命令身边的一个小伙子。

  年轻女人揉揉手腕,甩开绳头,快步滑下坝坡走进柳丛,她手按着裤腰带回过头,那意思是“这么多男人,我得找个地方解手啊”。头头从嘴角拔下烟卷,不停吐着口水,示意小伙子跟她去。

  坝上的人都色迷迷笑起来:

  “机会来了,好事!”

  “伙计,艳福不浅呀!”

  小伙子迟疑着与女人拉开距离,趟开草丛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已经脱离开坝上人的视线,近在眼前。我觉得那女人再走几步,方口布鞋肯定会踩上我的脑袋。好在女人站住了,我这才看清楚她有二十七八岁,梳一根油亮亮的大辫儿,身上的衣裳很单薄,模样还算俊俏。她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盯住小伙子,不停地把被风吹起的衬衣按下去说:“你还跟着,挺大个人不害臊!”小伙子把视线转向一旁憨憨地说:“怕你跑。”女人有些生气了,不管不顾解开腰带,小伙子不再向前,赶快转过身子僵在原地不动。身后扑通一声,小伙子下意识转过身,女人已双膝跪在地上了。

  “大兄弟,你放我走吧,我不是坏人,是逃婚的。”她抱住他的大腿,满眼都是泪。“你们把我送回老家,还不被他们活活打死……求你,救我一命!”

  “别这么说,”小伙子同情地劝道,“起来,大姐,跟我们的头头说说。”

  “那个大屁股骚男人,净想占我的便宜,不会放过我!”女人忽地站起身,目光有些异样。她扯开自己的上衣襟,露出一个白生生的乳房,拉起他的手往乳房上放。“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我给你……你放俺一条生路。”她在等待着,两颊绯红,并没有把乳房收起来,而是托着一个粉红色的乳头敦促。“跟姐走,走啊。”小伙子急促喘息着,触过电一样张口结舌,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眨都不眨一下。他显得挺狼狈,怯生生地微笑着,跟着女人走进了柳丛深处。我和刘小伙都非常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老半天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中,半个身子都酥酥的,有些心猿意马了。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脚,耳边响起一阵呵斥:

  “滚出来,他妈的,藏在这儿哪,害得老子好找!”

  我捂着屁股爬起来,脚底下一滑,踩进了一条水深及膝的沟里,那两个还在柳丛里搜寻的民兵让我们束手就擒了。

  刘小伙镇静下来,陪着笑说:

  “误会了,误会了,工人师傅。”

  “误会个屁,”大胖子翘起双下巴,圆滚滚的脸刮得精光,忽然发起怒来,身子几乎到了笨重的程度,工作服紧绷着肚皮,要撑破了似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们是来钓鱼的,我是老师,他是学生。”

  “看你就不是好东西,好人能剃鬼头?”

  大胖子研究起刘小伙的“鬼头”,腿叉得开开的,似在看一个猎物。刘小伙的鬼头虽经过修剪,还是露出了一道道的“垄沟”,衣裳也略显破旧,很像劳动改造的牛鬼蛇神。要是被扫盲队收去没事也有事,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垂着脑袋和胳膊,哪里还敢开口,最好的办法是装傻卖呆。刘小伙拿出一盒“握手”牌香烟,用手指弹出两支递上去:

  “两位师傅,抽烟。我的脑袋上长了点儿疮,没长好,是吧?”

  这两支香烟立即缓和了紧张气氛。

  “那你们跑什么?”?矮个子鼻子里发出哼声,活像个树墩。

  “我们听到铃铛竿响,鱼咬钩了,能不往回跑吗。”

  “你在这儿干什么?”

  “啊,”我吭吭哧哧回答,“我找我的狗,它叫虎子。”

  “钓的鱼呢?”大胖子对鱼很感兴趣。

  我们把他们领到放甩线的地方,从江水里拎起鱼穿子,上面有一条二斤重的鲤鱼,两条三、四两的鲫鱼,活蹦乱跳。矮个子攥起大鲤鱼的尾巴举到眼前,大鲤鱼伸出圆圆的嘴唇,弯转着身子,竖起鱼鳍振翅欲飞。一种明显的变化在大胖子脸上出现了,他不再刁难我们,找根柳条穿上鱼说:

  “误会,误会,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接着钓。”

  两人拎着鱼扬长而去,我顿觉恐惧解脱后的宽慰。坝上的人早等得不耐烦了,头头蹲在地上问:“没搜着?”

  大胖子答:“两个钓鱼的,不是盲流。”

  “这么半天才回来?”

  “你看这个,该逮的没逮着,不该逮的倒逮着了。”

  在闷热的黄昏中,矮个子把手里的鱼高高拎起,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引起一片啧啧声。头头回头看到小伙子爬上坝顶,女人却不见了,他一巴掌打死脖子上的一个大蚊子,问:

  “那女的呢?”

  “她跑了。”小伙子说。

  “是你放的吧,一个大活人还能在眼皮底下跑了?”

  “人家女的拉屎,我能在旁边看吗。”

  “怎么跑的?”

  “我等一会儿,再找就没影儿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发出一阵哄笑。

  “走吧,啰嗦个屁。”大胖子拍打着身上的蚊子催促,“蚊子快把人都咬死啦!”

  “你小子敢捣鬼,等回去再收拾你!”

  大屁股头头站起身子,伸个懒腰,不想再谈下去。这些人还算善良,他们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押起一长串盲流,向朝鲜屯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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