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姨侧歪着身子从厕所出来,看到红卫兵绑架我,鼻涕都吓得吸不上去了。她一溜儿小跑赶回家,对母亲说,你家的艾平被红卫兵抓走了!母亲正和吕大姨商量什么事情,一时间不知风起何处,肩膀软绵绵地垂下,周围都在旋转,站不住了。
“孙姐,”蒋姨催促,“快拿主意呀!”
“孩子被抓走了,孩子被抓走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母亲重复着这句话,一只手攥紧另一只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抓哪儿去了?”
“我看往操场方向走了。”
“到底哪儿,都有谁?”
“有老王家那个歪嘴巴小子,还有两个不认识,八成去学校了。”
“有什么办法救救孩子,老天啊!”
所有的人都急成一团。
“别慌,孙老妹。”吕大姨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对蒋姨说,事情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快找你家蒋师傅想办法,他不是学校工宣队的吗。
一想到儿子有获救的可能,母亲立刻从绝望中摆脱出来,拉着蒋姨去找蒋叔叔。蒋叔叔怕一个人出头顶不多大事,无法预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卷起一支粗粗的旱烟,吸了一大口,闷头想了一会儿,建议母亲多联系几个人一起去,以免势单力孤镇不住那些孩子。母亲硬着头皮跑到傻老孟家,赵大胡子家,两手按着胸口,声泪俱下,好说歹说请出二人。母亲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于是出现上面那一幕闹剧。
这天半夜时分,我被一阵轻微的嘎巴嘎巴声惊醒。身上被打伤的地方疼得厉害,连翻身都吃力,眼睛也疼得睁不开。炕那头的妹妹睡得正香,母亲面向我躺着,发出鼾声。外面的乌云散了,天开始放晴,月光从窗口泻进来,照在地上一片银白。那响声来自枕头底下,还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爬?我掀开枕头察看,什么都没有,重新躺下,响声还是不断传来。
“你不睡觉,干什么?”母亲醒了,伸出一只手摸着我的头说。
“妈,这有声音。”
“你睡糊涂了,我怎么没听到,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
“妈,你说,我的虎子哪儿去了?”我忽然想起虎子,忍不住自言自语。“是不是回老头鱼那儿,不会有事吧?”
“虎子是长腿的,哪儿都能活。”
我踏实了,刚要睡下又响一声。
“妈,你听,又响了。”
“这是老鼠抓挠的声音。”
“哪来的老鼠?”
“院子里跑进来的呗,不用管它。”
“不对,妈,老鼠怎么可能跑到炕席底下呢?”
那奇怪的声音又响了两次,闹得我心烦意乱,静夜中分外清晰,犹在耳边。母亲坐起身子打开灯,我掀开炕席一角,下面压着冯叔叔送的桃木剑。我和母亲相互看了一眼,一致认定响声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母亲把桃木剑举到灯光下察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她不可思议放下桃木剑,猛然想起什么说:
“是不是桃木剑显灵了?今天就救你一次。”
也许,因为她相信,也就真起作用了。
“可能。”
我将信将疑。
“你明白就好,”母亲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桃木剑重新压在炕席底下。“现在闭上眼睛,儿子,睡吧。”
我听母亲讲过,桃木剑能扫荡凶气,斩妖除鬼,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没想到真显灵了,仿佛我等待和希冀的正是这个,还有着一种带迷信色彩的恐惧。响声在继续,母亲摆摆手,示意不要再出声。我重新躺下,脑子却没有闲着,童年听过的迷信故事又在心中出现,屋里立刻发生许多怪事━━屋门会动,自己砰地关上。黑暗角落里有鬼神跳舞,两眼射出绿光;乌鸦在哈哈怪笑,伸出两只利爪;女妖骑着扫帚从烟囱里飞出来,逐个打量炕上沉睡的人……深夜,常常有这样的时刻,一有响动我吓得要命,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生怕遇到什么奇迹,但又盼望出现奇迹,谁又能知道那浓浓的黑影里藏着什么东西呢?
我盘算起那把神奇的桃木剑,祈求它大展神威再显一次灵,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改变这个可怕的环境。
可是它却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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