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机关算尽，还是难逃厄运。
轻化工业厅的造反派极为老辣，他们约好面谈时间，稳住母亲，马上给糖厂打去长途电话。致使我们又一次上访的尝试，注定以完全失败告终。
我们母子像犯人一样被押上火车，连夜赶回齐齐哈尔糖厂，虽说人已失去自由，回去的旅费仍然要我们自己负担。我和母亲在忐忑不安中熬过一夜，等待着一场新的风暴降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但有一点心里都十分清楚，我们是毫无权利的非人，他们也决不会轻易放过企图翻案的走资派，只是需要时间决定如何惩罚我们。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现在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为什么当时我没坚持不去轻化工业厅？为什么我们没能及时回家？他们从哪儿得到这消息的呢？会有如此紧张的大转变！如果我们没去哈尔滨上访，他们什么不知道该多好。但谁也没有前后眼，祸已经惹下了，没有任何补救的可能，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
第二天上班前，母亲叮嘱我别往外跑，等她探听一下形势，考虑一下究竟怎么办再说，也许事情会平静地应付过去。似乎这样自我安慰一下，就可以把一场躲不掉的灾难躲掉，问题很可能会得到解决。更不要说一个孩子闭上眼睛，就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了！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没什么事可做，在等啊等啊，等着会发生什么情况。从屋里走到门外，又从门外走进屋里━━使自己忙忙碌碌，是摆脱恐惧的最好办法（要说最好的办法，还有一种就是不去想它，或者干脆忘掉它）。直到此刻，我还无法打消心底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能得以幸免。胖蓉看我心事重重，隔着木板障子问：
“艾平，这两天去哪儿啦？”
“没，没去哪儿。”
“怎么没见着你？”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身体不舒服？”
胖蓉是个好女孩儿，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我没法隐瞒自己的心事，实在憋不住，说出去哈尔滨上访的事。
“这可坏了，”胖蓉很同情我们的不幸，既热切又真挚。“他们能饶过你吗，就这么挺着？”
“不挺有什么办法！”
“我跟你讲呀，我前些天跟你说的，你考虑没有？”
“考虑什么？”
从我的回答，可以看出心里乱到了什么程度，太多的事情都发生在太短的一段时间里，我一时想不起她说过什么了。
“实在不行，到我们那儿躲几天。”胖蓉把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这是她所希望的。“我看到你受的苦，说不出有多么难过，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为什么不听劝？”
“我还没问我妈，再说，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这事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我看你吓破胆了！”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是的，我不明白，真不明白。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呢？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我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真的是勇气已离我而去，吓破了胆。我需要清醒，变得坚强起来。窗子开着，太阳满屋，胖蓉建议我放松放松，别老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去西下洼抓抓蝈蝈玩。危险尚未解除，但目前还未降临，什么事也没发生，学校的造反派并没有通知我去开批斗会。毕竟小孩架不住诱惑，人也不可能长久处于一种极端的情绪中，我顾不得母亲的警告，不再去想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和胖蓉一起去西下洼抓蝈蝈玩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