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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281)

时间:2021/6/15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06919
  二

  我被押进学校的一间大教室里,没等我们进门,里面就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口号:

  红色恐怖万岁!

  坚决粉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新反扑!

  谁要反攻倒算就砸烂他!

  两个红卫兵按下我的后脑勺,挂上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于艾平!”名字上打着大红叉叉。他们一把将我推进屋里,我跨过门槛,挪动脚步,颈上挂着的小黑板时时擦着地面,站在一大排凳子前边了。学校的教室都是平房,冬天取暖生个大铁炉子,课桌全摆在了四周的墙根,中间腾出块空地,周围挤满红卫兵小将,连窗台上也坐着人。不过今天与往常不同,往常开会白脸狼和迟司令都是坐在前面,今天他们却坐在大铁炉子后面,胳膊肘撑在桌上盯着我。原来,白脸狼考虑到老三届的学生要毕业了,需要培养接班队伍,所以由低年级的红卫兵主持这次行动,老牌打手们都退在后面压阵了。口号声告一段落,我的身子撅成九十度,脖子上的小黑板几乎耷拉地,细钢丝磨得脖颈火辣辣疼痛。中间有些人看不见我的表情,纷纷站起身子探望,掀翻了不少凳子。

  “坐下,坐下。”?后面的人喊。

  “于艾平撅得太低,”中间的人不满道,“坐下我们就看不见了。”

  “那就让他滚到桌子上去,大家都能看清他丑恶的嘴脸。”

  拖过一张课桌,我吓得往后一跳,还是被强行拽上课桌,以便让更多人一睹我的“风采”,两只胳膊向后高高举起,成“喷气”式飞机状撅在桌上。这样的批斗会我不知经历多少次,可第一次撅在如此高的地方,站在革命师生的头顶上似的,我非常害怕,稍稍分开两手,保持平衡,人一个跟头折在地上,不摔个半死也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王官迷还嫌我撅得不够标准,用语录本往下压我的脑袋━━我的身子已弯成两截,下巴快贴上膝盖了。

  “于艾平,你知道为什么批斗你吗?”

  从高处往下望去,批斗我的师生们必须朝上仰视我,这样一来,造反派的威风一点儿没有了。

  “说,张开你的狗嘴!”

  “我不知道。”因为脑袋垂得很低,我不得不对着地面回答。

  “不老实,放屁。”

  我无言以对。

  “于艾平,你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一个红卫兵说。

  “不是。”

  “不是什么?”另一个红卫兵问。

  我想抬抬头,胸口快喘不过气了。

  “造反派对你宽大为怀,你不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反倒认为我们软弱可欺是不是?气焰太嚣张!”王官迷抢过话头,继续说。“你的难兄难弟遇罗克都被抓起来了,周总理亲自批复:‘此人不杀,杀谁?’你早晚也得进笆篱子。”

  “谁?”吵闹声太大,我没听清楚。

  “遇罗克。”

  他把脸凑近我,加重语气,牙齿咬得格格响,要把仇恨灌进这名字似的又重复一遍。我知道大名鼎鼎的遇罗克,他是真正的勇士和英雄。遇罗克的父亲是右派,母亲是资本家,从小就饱受血统论的打击。曾经在《中学生文革报》上发表过《出身论》,批判“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是十足的愚民政策,提倡民主和人权。他说:“一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但一个人的道路是完全可以选择的。”这篇文章犹如一颗精神原子弹在北京上空爆炸,凡《出身论》所到之处,应该视为奇迹,那里就燃起一片熊熊的思想火焰。后来遇罗克以反革命罪名被逮捕,于1970年在十万人的公审大会上光荣就义。这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勇士,将永远启迪后人去评说,去思索……我往后缩着身子,不明白为什么把我和遇罗克联系一起?但他们扯了一嘴后再没往下联系。这时候,大眼贼从后面走上来跺着脚道:

  “呵嚏,就是他,用二踢脚轰我们,发泄对文化大革命的刻骨仇恨。更加恶毒的还在后面呢,我们质问于艾平为什么挑衅?他却对我们拳打脚踢!”

  事情差不多过去一年了,没想到他们恶人先告状,睁着眼睛说瞎话,怨恨的种子依然存在。我大声说是你们先放的炮仗,并动手打了我和母亲。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眼贼根本不想听我反驳,大喊。“难道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绝对不能!”众人应和。 

  大眼贼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往下拉去,眼睛里闪着快活和恶意的光芒,我晃了一下,蜷缩着身体从桌上摔下去。面部一阵钻心的痛,疼得我直抽搐,鼻子抢在地上,鲜血立即流了出来,其他人也解开领口,挽起袖子,蜂拥而上大打出手。我顾不得擦血,抱着脑袋躲避拳打脚踢,先是哭叫声整个学校都能听见,以后连声音都没有了。一阵桌椅板凳挪动的响声之后,大家重新坐下,情绪越来越高涨,越来越痛快,有人架起胳膊强迫我站起来继续挨斗,后边的人又看不见了。“前面的,让于艾平站得再高点儿。”一把椅子摞在桌上,两个红卫兵再次架起我撅在椅子上,更上一层楼,人一抬头几乎碰到天花板,高得眼晕。我吓得闭上眼睛,内心的恐慌语言简直无法形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是土,身心都麻木了,忘却了疼痛,害怕自己再一次摔下去。我想请求他们允许我撒尿,又不敢开口,一时间光想着去厕所的事情。

  “关于这个问题,等一会儿再说。”王官迷噘起歪嘴巴,接下去问。“于艾平,还有什么问题没交代?”

  我没想出来,等着他说下去。

  “我问你,你家院子里的大字报是谁撕的?”

  “我想起来了,猪撕的。”我睁开眼睛道。又是一桩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现在却都来个颠倒黑白。“它饿了,找东西吃,不是有意破坏,那上面有糨糊。”

  “混蛋逻辑,猪是谁养的,主人不放它,能撕大字报吗?”

  “我们没放,是它自己拱开圈门跑出来的。”

  有人喊:

  “那头猪在哪儿呢?把它交出来,彻底清算它的罪行。”

  “不可能了,我们已清算过它的罪行,交给肉联厂,杀了!”

  “不提猪了,你还没回答打人的问题呢。”大眼贼甩动着胳膊上前一步,阿嚏连连。“于艾平,你把赵和尚的鼻子打出了血,你狗妈也动手了。你说,这是不是事实?阿嚏!”

四面八方一片狂呼乱叫:

  “低头认罪。”

  “快说。”

  “张嘴,哑巴了?”

  面对这样先入为主的一面之词,我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我可以发誓,自己什么坏事没做过,又认什么罪?我被揪出来一年多了,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大概唯一的罪过是投错了胎,一生下来就成为走资派狗崽子、阶级敌人,叫你有话不能说,有口不能辩。面对如林的手臂,我只好死鱼不开口。膀胱憋得难受,没办法上厕所,我坚持着不尿尿。要做到非常不容易,因为我像杂技演员一样在空中表演着高难度的动作━━人撅得重心朝前,必须向后使劲保持平衡,几乎要把腰身扯断了!腿开始发抖,身子微微摇晃。坚持,坚持,说什么也不能倒下。脑子里阵阵眩晕,汗珠顺着鬼头滴在鞋帮上,滴在地上,我只能把腰抬起一些,重心拼命向后靠,不让自己大头朝下摔出去。

  “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一切反动分子难受之时。好吧,现在,把走资派孙志刚押进来。”王官迷逼视着我,一堆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嘴歪得更厉害了,整个唇齿都打着斜。“于艾平,你以为红小将就没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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