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也没流泪。
列车驶出齐齐哈尔市郊区,驶过一些信号灯和旁边的列车车厢,行驶在秋季的松嫩平原上,行驶在绿色的田野上,夕阳如血,高悬于地平线。车轮撞击铁轨的铿锵声急骤起来,越来越有节奏,越来越平稳,列车驶得更快了。风拂着窗帘,明亮的落日余晖射进车窗。刚才还在流泪的同学们,随着车厢轻轻晃动着身体,呼吸着新鲜空气,很快被连绵的秋色四溅的田野所陶醉,抹干眼泪唱起歌来:
我们年轻人,
有颗火热的心,
革命时代当尖兵。
哪里有困难,
哪里有我们。
……
歌唱了一支又一支,像长了翅膀,小站闪过一个又一个,似流萤飞走。生活刚刚在面前展开,身处边陲望北京,战地黄花分外香。有人朗诵起毛主席诗词:“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今日何方,赣江风雪弥漫处。”似乎年轻人心中燃烧着的伟大理想,都在那神秘而遥远的地方。远处,农舍闪烁隐约的灯火,天上布满星星,大家都扒着车窗往外看,兴奋得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云层很低,姐姐从龙镇站下车,脸上已感到冬天的寒意。他们放下行李就地吃了一顿大馒头、炖土豆,然后被龙镇各个分场派来的四轮拖拉机接走,又一直向北走了大半天土道。山包有如波浪般起伏,田野一片接着一片,一直延伸到天边,人几乎连肠子都颠了出来。大家的热情依然不减,头发在风中飞扬,豪情在胸中激荡,一路上还吃着家里带来的好东西,有说有笑。直到四轮子停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上,已是傍晚时分,大家才望着无边的田野傻眼了!有一个旧军装上插着两支钢笔的连长迎上来,叉开一条腿,带着真诚的微笑说:
“欢迎知识青年来农场落户,这就是你们的家,农村是一片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啊!大伙儿下车,下车吧。”
这哪是他们想象中的国营农场?连部建在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屯子里,四处野草丛生,在晚风中不停地摇曳,天地之间有一道隐隐约约的树影蜷伏在一块隆起的山岗上,再远就望不过去了。知识青年们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再没有过去那种活蹦乱跳的孩子气,目光都变得忧伤起来,随时会放声大哭。农场方面显然没做好接收准备,让新来的学生们挤在两个大谷仓里,不停地搓动手脚取暖,大炕长得能跑百米赛跑,门前积了大堆风刮来的残枝败叶。每次上厕所都令城市来的姑娘苦不堪言━━木板搭起的茅坑里爬满蠕动的白蛆,一群群苍蝇直往屁股上落。最可怕的是晚上,北风发出刺耳的尖叫,从谷仓顶的窟窿能看到星光闪烁,远远地狼嗥传进来,一阵比一阵凄凉,早晨起来头发上落满了一层霜花。
是夜,姐姐躲在被窝里,忍了一路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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