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和母亲都蠢到家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后果,还自以为挺聪明,实际上却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我撕下一页信纸,趴在写字台上措了半天词,找来一大堆流行的套话塞进去,工工整整写好一封拥护工宣队进驻学校的思想汇报,内容如下:
最高指示:“工人宣传队要有步骤、有计划地到大、中、小学去,到上层建筑各个领域中去,到一切没有搞好斗、批、改的单位去。”
首先,让我们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我坚决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决定,热烈欢迎工宣队进驻糖厂子弟学校,进行斗、批、改。我犯了错误,一定好好学习无产阶级专正(政)理论,好好劳动改造,争取早日脱台(胎)换骨,回到革命阵营中来,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此致,
革命的敬礼!
糖厂学校初中一排一班于艾平
1968年×月×日
我叠好信纸揣在怀里,一路忐忑不安地走向学校,一进校门就被王官迷不由分说地截住,押进了教导处里面的红卫兵总部。
经过一条狭长的过道,人来人往,教导处走廊里有五六间办公室,尽头是学校的广播室。身后的一道一道门乒乓直响,满眼都是勒令牛鬼蛇神认罪的大字报,有的贴在墙上,有的顶端粘在绳子上,下面悬空。透过敞着的屋门可以看到,办公室的桌上、窗台上都是纸墨,纸张一边耷拉在地上,散发臭墨水气味。上面写着大字:向工人阶级学习!向工人阶级致敬!院子里一片喧哗,屋子里忙忙碌碌,都在布置迎接工宣队的会场。老三届的毕业生都在等待毕业分配,已无心进行教育革命。王官迷晋升为学校红卫兵总部司令,其他头头脑脑全换成我们六九届的学生,大眼贼、杨炝子皆捞上一官半职。总之,新一代的革命小将已在阶级斗争大风大浪中成长起来了。王官迷撸撸胳膊上的红袖章,坐在红卫兵总部一张办公桌前,让我低头站在面前。我双手捧上思想汇报,他一把抢过,看都不看,随手撕掉扬到了空中,纸条在我的头上飘落下来。
“于艾平,干什么来了?”王官迷歪起嘴巴,左脚踩在凳子上,左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审讯起我。
“我,我是来庆祝工宣队进校的。”
他的愤怒毫无道理,我一时不知所措。
“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来搞破坏活动的吧?”
“不,不是,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住口,你什么人不知道?你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也许他也觉得自己的比喻不妥,红卫兵怎么是鸡呢?一个反革命分子反倒成了狼。顿了一顿挥舞着手掌改口道。“你每天都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以为我们好糊弄?”
仿佛当头挨了一棒,顿时砸得人晕头涨脑,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我怎么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你去西下洼垫自留地了吧?”大眼贼搓着手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问。“于艾平,你去没去垫地?阿嚏!”
他问这个干什么?我莫名其妙。
“回答!”
抵赖不可能,我老老实实承认。
“这就是刘少奇的‘三自一包’,挖社会主义墙角,你知不知道?你能垫地就别想躲避劳动改造。”
王官迷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像一只烫了屁股的狗,不时挪动身下凳子。这一次不觉间凳子挪过了,一下子坐空,结结实实摔个大屁股蹲儿。幸亏有人叫他们去开会,旁边的同学才没笑出声来。王官迷狼狈地爬起来,将我推进走廊尽头的广播室里,找出一块牌子写上我的名字,打上大红叉叉挂在我的脖子上,命令我向毛主席请罪。我非常懂得这地方的厉害,它既是“小会帮助”牛鬼蛇神的魔窟,也是头一次关押我的刑讯室。一般人很少到这里来,有事非要来不可,也是快来快走。大眼贼临走时拉上窗帘,歪着脑袋对我挤挤眼睛说:
“于艾平,平常找你都不好找,今个儿自己送上门了。你等着,我们回来好好‘帮助’你一下。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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