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节,厂里以物资刺激劳动者的热情,每人发两块月饼和四个鸡蛋,鬼队只是会说话的工具,当然没这个权利。
迟司令为腾出劳动力,把我送饭的美差也取消了。
水一直在往上涨,时间紧,任务重,大眼贼又不失时机地抛出个馊点子,要学校鬼队与厂里鬼队展开劳动竞赛,胜者回家休息,败者留下值班。冯叔叔说不用竞赛,只要再架一趟跳板,大家上下各行其道就不会窝工了。本来,这是个合理化建议,斜眼却把手一挥驳回他道:“上哪儿搞那么多跳板,我没有呀!”
“从厂里拉两块不难吧?”冯叔叔说。
“你没长眼睛,下雨,路不好,车进不来。”
“那怎么提高效率?”
“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谁都得按原则办事,在这方面让步,等于放弃原则。”
“再说,”冯叔叔还想据理力争,“一块跳板太窄,出了问题怎么办?”
“谁出问题谁负责。”
“还有……”
“还有什么?你用不着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你事多,这样吧。”
斜眼的口气不容置疑,我们只有想办法自己挖潜了。
牛毛细雨不停下着,风也不刮,雨也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地漫天飘洒。迟司令要争功,命令学校鬼队加快进度。赵关键要和他理论,母亲拉住他表示没用,认为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连起码的正义都找不到,自己挑起土篮子上跳板了。泥土里浸透积水,分量分外重,我每个土篮子里只装两三锹稀泥,磕磕筐梁即示意走人(黏土总是粘在铁锹上磕不下来)。刘小伙说自己的身体棒着哪,有用不完的劲,爬跳板跟走平地一样轻松,非叫我多装一锹不可。到底是体育老师,一天的活儿干下来,坝上坝下,来来往往,不知要往返多少次,行动依旧那么矫健,脚步轻快,虎虎有生气。不是走,而是一路跳过沟沟坎坎跑进宿舍的,嘴里还不停地吹着口哨!休息的时候,我跑到工棚里添火,这是我的另一项任务。厂里用帆布搭起个工棚,让值班人员晚上遮风挡雨。工棚的一面敞着,堆放着破抬筐和土篮子,棚内铺起两扇草帘做床铺,铺上放着刘小伙和侯字典的字典、大衣、茶缸和饭盒。中间生起一堆篝火,篝火旁支三根柳条棍,上面架着母亲带来的铝锅烧开水,热饭。我拿起一个塑料桶,以为盛的是凉水,打开桶盖举到嘴边刚要喝一口,就听到背后有人说:
“别动,是酒。”
我放下塑料桶,是马历史,身上因沾满雨点显得光亮闪闪。这引起我的好奇,问他带酒干什么?
“今天是八月十五啊。”马历史挤了挤眼睛说。
“没菜怎么喝?”
我知道他带的是散装老白干,平常白土地人都喝这种烈性酒,空腹喝多了会头疼的。马历史用茶缸从锅里舀些开水摇晃着说,亏你喜欢整鱼,守着江边能没鱼吗。我一阵兴奋,可没带逮鱼的家伙怎么逮呀?
“老天饿不死瞎麻雀,”马历史抬脚踢了一下破抬筐,“用这个扣。”
“江水这么大,到哪儿扣?”
“你听到吗,泡子里有翻花声?”
我笑了:“这里有鱼?”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我佩服马历史,他的额头上缠着绷带,一只受伤的腿也没痊愈,膝部打弯还不能自如,仍然主动要求去铁道专用线下看菜地。没几天,杨炝子以为他“教训”过老师们,起码见他得退避三舍吧,又把羊群赶进菜地有意挑衅。没想到马历史不信邪,迎上去一把扯下头上的绷带,用肩膀碰了他一下,瞪着杨炝子,坚决不许羊群再祸害菜地。杨炝子被马历史的气势镇住了,他的嘴巴咧着,很难说是想哭还是想笑,只得牵着羊退去,再也不敢来无理取闹了。
“带上我吧,马老师。”我请求。
“没问题……你别说出去。”
傍晚收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树上还在往下滴着雨点,乌云正在散去,既湿又冷,特别是穿着湿透的衣裳更是这样。冯叔叔塞给母亲一包月饼说:
“值班的老师辛苦了,这点儿月饼是我们的心意。”
“孙书记,你走吧,”赵关键说,“我留下,陪他们过节。”
“我也想留下,妈。”我正好找到机会说。
母亲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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