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异常地寒冷。篱雨病恹恹地窝在沙发里听音乐,窗外阳光绚烂,手脚冰凉。谘忭突然笑嘻嘻地推门而入,两个人站在阳台上说话。
谘忭约篱雨出去走走,病恹恹的,整天窝在家里,心情也不好。冬天的枫叶镇弥漫着雾气,两个人在林间小道上漫步。路过一家蛋糕店,篱雨嚷着说走累了,有些饿了。谘忭买了两个奶油蛋糕,上了一辆汽车去金山寺。
冬天的山林在阳光的照耀下,迷雾散去,冰雪也渐渐消融。沿着狭窄的台阶路蜿蜒向上爬,篱雨累得气喘吁吁。进去大殿时,能够听到清晰的木鱼声,在山间回荡。谘忭在山顶按下快门拍摄风景照,篱雨站在后院鸟瞰群山,大脑昏昏沉沉,站在栏杆边晒太阳,身体渐渐暖和。沿着后山的台阶一直往下走,来到一所佛殿,一位出家人正在做功课,篱雨静静地站在佛前看着她。她突然匆忙起身,走进内室,拿出两本佛经,转赠于她。
篱雨不知所措地接过佛经,昏昏沉沉地离开佛殿,站在台阶边看野菊花藤开出黄色的小花朵,伸手采摘了几朵。谘忭一路寻来,两个人一起离开。离开之前,听着幽幽的梵音,在大殿跪拜,篱雨将在后山采摘的野菊花置于佛前,捻起三根香,跪拜许愿求病愈。谘忭跪在她右侧,亦虔诚许愿。
午后的山林亦染上一层薄雾,谘忭带着她从公路下山,上车回家的时候,篱雨依旧不解烦忧地吃奶油蛋糕。
那个时候的篱雨,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无忧少女,不知情的陌生人都说她是高中生,一点都长不大,一点都不像大学快毕业的样子。
篱雨是在一次火车旅行的时候发现安里的,那是一座云雾里的山间小城。去的时候是深秋,铁轨两边的灌木丛里爬满了野菊花藤。
篱雨喜欢那座城市,一个民风淳朴的山里城市,仿佛一座大山里的一个村庄。冬天满河堤的三叶草,下雪天也是绿油油一片。成片成片的香樟树,路两旁植满了法国梧桐,偶尔能看到几棵银杏,那是篱雨第一次看银杏树,她看当地人在树下捡拾白果。她也吃过当地的白果,苦苦的,中间有根绿芯儿。当地人一到冬天,会坐在后院里,一边说话一边灌腊肠,小孩子穿得圆滚滚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每次看到这种场景,篱雨都会想起油茶峝,冬至前后,家家户户后院都挂上了腊肠,过完冬至,离过年就不远了。
在安里,篱雨时常会去当地的古寺。那间山顶上的寺庙时常会让她想起与谘忭去过的金山寺。那座夜雨飘忽不定的山间小城,在寒冷的初冬,也会有大片大片的野菊花藤,一直开到深冬。她站在那座深涧上的木制吊桥上,一直看着深幽的水涧,秋冬季节干涸,露出光洁黝黑的礁石,还有落入其间的固体垃圾,看起来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
坐在车站旅馆的沙发里,听着窗外雨水滴答,脑海里突然浮现年少时青雨苫的面容,那座山间的失修吊桥和山里悠扬的葫芦丝,当地人不叫葫芦丝,土话叫芦笙。篱雨是知道青雨苫的辛苦的,山里交通不便利,发展落后,最让她难以适应的就是山里的茅坑和烟熏火燎的土灶。而当地孩子最头疼的就是多年失修的危房教室和屋外下大雨屋里头下小雨的贫困家庭。想起青雨苫的支教生涯,篱雨便会想起过去的油茶峝。孩子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求知欲。青雨苫喜欢山里的孩子,可最让她感到害怕的还是那双眼睛,眼睛里有质朴,也有与年龄不相符和的愁,生活艰难的愁,迷茫的愁,想想心里疼,可是看到他们用纯净的眼睛看着老师,青雨苫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也许,写《爱到荼蘼》的时候,心里有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篱雨,那个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女童,长大后病恹恹的停留在一座安静的小城,喝苦苦的中药,却无法觉知生活的苦。青雨苫是睿智的,因为她先知先觉。篱雨是迷茫的,因为她不知不觉。而她也是幸运的,尽管是后知后觉,她最终还是有了觉悟。
篱雨来到了南冈,那里已经是一座叫古冈的小镇了,那座山间的小村落,已经有了新名字,有了新面貌,再也看不到成片成片的稻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现代化的城镇。
炎热的初夏渐渐来临,篱雨在一座现代化的客栈里吃土家酱香饼。她喜欢当地的灯笼椒酱和野山椒酱,刺激味蕾的辣味,让人停不下来,吃酱香饼的时候,涂抹一点,让人食欲大增。
古冈是座传统底蕴深厚的城市,那里的姑娘勤劳、善于操持、漂亮、善良……她喜欢看她们每天忙碌而又紧凑的生活,把一个大家庭操持得井井有条,这是一种本领,也是一种自信,带着地方性的特性和烙印。
卞秊走进南来北往客栈的时候,篱雨吃着一盒草莓冰淇淋,不停地呕吐,吐得周围的食客都怪怪地盯着她看。
抬头看到卞秊后,起身就走。
店小二端着冰淇淋跟在她身后:“这位女生,你忘了拿冰淇淋了,扔了怪可惜的,贵着呢!”
篱雨身影在人群里一晃,消失了。
卞秊夺过那盒冰淇淋,用勺子搅了搅,放在餐桌上,望着篱雨消失的方向,眯着眼睛寻思了很久。
转角时遇到了雾烟,篱雨将手指放在嘴唇边示意他不许出声,猫着身子拐到了另一条街。
雾烟一直跟着她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大院子,推门而入。右侧是一面视野开阔的湖,院子里种了一些小种荔枝苗,这个季节开出白色的小花朵。
雾烟坐在藤椅里,篱雨进屋给他端来一壶柠檬茶,透明的茶壶里飘着几片橙黄色的柠檬片。
“你真准备一辈子躲着卞少?”雾烟撑着疲惫的脸,左手手指一下下地敲打玻璃桌面。
“没躲啊!”
“你主动一下会死啊,投怀送抱不会啊?”
“不懂。”
“算了。这地方挺难找的,你还真会藏。”
“要不要参观一下?顺便帮你踩踩点,下次来的时候方便些。”
“我不会告诉他我遇见了你的。”
“这所房子还有三间空房,你随便挑。”
夜幕降临,湖面的风翻动窗帘,篱雨窝在沙发里睡了过去,玻璃茶几上是散落的书画稿。雾烟推门而入,轻轻地关上了窗户,收拾好桌面,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疲惫的容颜和散落的鬓发,有些心疼。
清晨,刺眼的阳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卞秊静静地站在湖心的石拱桥上,视野里出现了一位长发女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穿一袭青色衣服,白色的束腰下垂,在风中微微飘动,头上用一枚珍珠发簪簪了一个长发马尾。那分明就是篱雨,端着一个木盆,在湖边的阳台上晾晒一床蓝白色的毛毯。
卞秊沉默着,眯着眼睛琢磨着那个小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躲着他,该死的倔强让他心疼。
卞秊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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