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南冈阴雨连绵,雨淅淅沥沥地落满平原,清清亮亮地落在刚长出树叶的嫩柳上,柳枝在春雨中舒展身姿,像一个水袖叠起的戏人,在雨中挥挥洒洒。
停留在车站附近的旅馆,小小的房间,一室的寒冷。打开手提电脑,插入读卡器,整理旅途照片。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雪,霰子伴随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的遮雨棚上,窗台上有个铁架防护栏,上面挂了两盆吊兰,长长的茎叶,一朵朵垂下窗台,像一挂绿色的瀑布。起身关上了窗户,天已经渐渐亮了,霰子已经变成了棉花状的雪花,在空中飘飘洒洒。室内一片安静,只剩指腹触摸键盘的打字声,电视还开着,传来了进球的欢呼声,除此以外,万籁俱寂。篱雨喜欢工作的时候听点声响,否则会内心惊悚不安。
关掉电脑,将储存卡装回相机。脱掉外套,钻进被窝睡了个囫囵觉,山里的天气越来越冷,被窝冷得像块寒铁。闭着眼睛摸到了空调遥控器,按下开关,室内却越来越冷,瑟瑟发抖。定睛一看,可不是开了夏天的制冷功能,这么迷糊,冻病了也活该。
醒来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只睡了三个小时。穿上外套,背着小背包和相机走出旅馆,穿过小巷,在街头拍一片古城区的建筑。古式格子木窗,上面隐约有古老的木雕,长长的花叶藤,圆圆的是花朵,细长的是叶片,花叶蔓延缠绕,栩栩如生。
走到双脚发酸,来到了一家客栈。信步走了进去,在沿河靠窗的地方寻了张桌子。静静地看着窗外橘黄色的阳光照在屋顶上,积雪晶莹剔透,不久便滴滴答答地化起雪来。春雪下得不踏实,边下边化,不一会儿功夫,太阳一出来,仿佛雪从来没来过。
店小二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小馄饨,鲜嫩的馄饨,清亮亮的汤上浮着绿绿的小葱花。往里头加了足够多的胡椒和辣椒酱,吃得脊梁骨都冒热汗,棉布背心湿了一大片。
古冈镇是南冈下的一个小镇,篱雨进的是老城区。老城区比较传统,生活节奏慢,里面大多是老年人,生活悠闲,像个度假村。清晨有老爷爷手中握着两颗铁核桃在河边遛弯,老奶奶穿着练功服舞剑,偶尔能看到年轻的小伙儿穿着运动服遛狼狗,狼狗拖着绳子在河边的花坛里翻滚。
清晨古街上人很少,重新走进古城区,狭窄的青石板小巷,各式各样的古式客栈开始热气腾腾地出售早餐。走得全身发热,路过一家南杂店,在里头拿了一盒当地产的鲜花糕和一罐水果罐头,匆匆回到旅馆。
打开电脑,插入网线,点开一个文学网站,开始浏览最新上线的稿件。鼠标指尖停留在《爱到荼蘼》,翻阅了很多遍,突然想起了作品的作者。
脑海里闪现出一座安静的山城,那是一座阳光充沛的小城,种满了香樟树,夏天都看不到蚊子。第一次看《爱到荼蘼》的时候,篱雨停留在那座山间小城,安里。篱雨每次去安里都是冬天,皑皑白雪的冬天。小巷弄里家家户户烧煤取暖,煤炉子上放一个小锅,蒸着馒头和面条,当屋子暖了的时候,馒头也就冒着热气儿了。整条小巷都飘着青灰色的煤烟,闻着带着一丝烟火味儿。
后来篱雨找到了旧资料,里面有南冈的照片,简介和一个记事本。记事本里有一些零碎的书摘、手剪报、干叶片、干花瓣和《爱到荼蘼》的手写稿。蓝色的圆珠笔,泛着淡淡的糖果味儿,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字体娟秀。看那一段段文字,仿佛抚摸一张清丽的脸庞,仿佛捡拾溪流中干净的鹅卵石。
每天都是凌晨醒来,打开手机,强烈的光感强制性地醒来。醒来时,异常地干渴,嘴里带着一丝苦涩味儿,掀被而起,喝一小杯凉开水,冰冰凉凉地入胃,十分甘甜。醒来后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眠,脑海里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仿佛谘忭还在身边,习惯性失眠。
拥着薄被等待天明,黎明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寒冷的暮春凌晨,越发觉得寒冷。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打开取暖器,冰凉的脚顿时暖了起来。她是喜欢这样宁静地时刻的,仿佛小时候的冬日清晨,坐在暖暖的被窝里,奶声奶气地喊着母亲给自己穿衣服,活蹦乱跳地不愿待在床上。
天微微亮地时候,会开灯翻几页古书,她是习惯阅读的,早上看些古词,睡前看一两页晦涩难懂有思想性的书籍,绕一绕,脑子一昏,就睡过去了,有的圈子管这叫睡前阅读。篱雨觉得自己贯彻得有些可笑:拿着书就想睡觉。平时她喜欢做读书笔记,一边看一边查阅资料、书籍和字典,不懂的,非得弄得一清二楚才肯罢休。
初夏时种了五株碗莲,三伏一到,干死了大半荷叶,白白辛苦了两个星期,从泡莲种到发芽长根,花了整整两个星期,大暑后更是雪上加霜,一株株枯死过去。书里说,一年四季都可以种,事实证明,那可能是热带地区。
有时候,特别的困倦,一整天都窝在被窝里睡,无边无际的梦境,睡了不愿醒来。从前过这种生活,谘忭戏称她是深居简出,归隐南山。现在看来,也是无可奈何。通常一觉醒来,不知时辰,拉开窗帘,听着屋外的鸡鸣,才知道是晌午了。起来简单地吃些食物,有时候吃一个甘薯,有时候是碗素面,炒一个青菜,吃点米饭,粗茶淡饭,也觉得平淡是福。
逗弄逗弄房主家的小奶狗,那两只小奶包,整天跟两只猴子似的趴在木板上,一不留神就开始拆狗窝,一开门就出去撒欢,沿着马路一路跑,谁都撵不上,车子一来,惊恐万分,不住地吠叫。话说,只有小奶狗才好玩,懵懂好戏弄,服管教,长大了高大威猛,怎么都无法想象,那是一对可爱的小玩意儿。
当书中提到的吊桥出现在旅游杂志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南冈的历史了。那座记忆里的木制吊桥,写满了篱雨的年少。篱雨去过的那座山间小城,有四座木制吊桥,两座横跨湖心岛,两座横跨山涧。
最初遇见的那座失修的吊桥,却是在枫叶镇。年少时的篱雨并不爱上学,被医生诊断患有青春期综合症,说直白点就是忧郁症。在那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天塌河水干的年少,篱雨时常一个人背着背包去河边看风景。河边有座小庙,时常有人去供香。篱雨走进小庙宇,看着满满的香炉,走入后院,偷偷爬上上锁的台阶,踩着晃悠悠的吊桥,横过大河,去向对岸,一个人很孤单的样子。
坐在河岸边的小石屋的屋顶上,看着滔滔的河水,川流不息。当《爱到荼蘼》里那熟悉的场面感扑面而来的时候,让她想起了自己在枫叶镇度过的青春年少,那里的日日夜夜,带着青涩,带着奋进,带着无悔。
书里那座雨水中的小学,让她忆起那所桥边的母校:青灰色的小石桥,白色的围墙,铁门边的大字校训,青砖红瓦的两层楼教学楼和操场中间的五星红旗,那个年代的学校,都差不多。那熟悉的自行车车铃声和送信的邮差,都是年少时熟悉的场景。身在千里之外,那种冥冥之中的牵引回归的力量,让她在陌生的城市产生强烈的思乡之情。
而书中那个叫玭珈的女子,像极了篱雨的一生。书中那一幕幕,如海中的潮水般翻滚开来,那魂牵梦绕的大海、梯田和葫芦丝,让篱雨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那个在山村某个角落的作者。
打开电脑,拿出一张CD,那是买书的赠品,一张单曲EP,《想你的时候你也想我么》,再到后来火遍大街小巷的欢子,很难想象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就是那样一张CD,陪着篱雨度过一个个难捱的日夜。书里那个女子,整天熬中药,喝中药,苦不堪言。而篱雨离开谘忭后,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一座城,却像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一座深山里。
听欢子的时候,那年盛夏,篱雨在海口,在一条拥挤的古巷里。刚刚下过对流雨的夏日黄昏,一辆大巴车驶入繁杂的古巷,篱雨站在门口,带着耳机,用易搜搜索欢子的最新发布的歌曲。看着那辆艰难而缓慢行驶的大巴,仿佛回到了年少,站在宽敞明亮的实验室,用一块活塞硬生生地堵住了一个透明的U型管。那辆大巴,活像那块被堵住的活塞。
看《爱到荼蘼》的时候,突然想到“开到荼靡花事了”的诗句,忆起与谘忭一起谈到的荼蘼花,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本黑色的记事本上。那年的安里下了三场大雪,除夕的夜晚,依旧天寒地冻,谘忭给她发来了荼蘼花的照片,在电话里唱《小薇》,把歌里所有的小薇都改成篱雨,开心地祝她新年快乐。而远在一个山野小村的不出名的作者,却在烛光下写下了《爱到荼蘼》的结局:荼蘼花已谢,初夏悄悄来临……
篱雨是清楚的,命运已是爱到荼蘼花事了,却不曾预料初夏的荷花亭亭玉立。她与谘忭,也就如暮春三月的荼蘼,开到了尽头,只是她一直在迷茫,谁是初夏,谁是那朵夏日里亭亭玉立开在荷池里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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