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桥梁横架在油茶峝的小河上,石头垒砌的桥墩,木头搭建的桥面,上面铺上泥沙,形成一座坚实耐用的石桥,存在了很多年,油茶峝的人都把它叫做老桥。老桥上爬满了爬山虎,灰绿色的叶子在古老的桥墩上攀爬,桥下面是清澈的河水,河水里长满了长长的水藻,随水漂浮,像女子飘逸的长裙。
老桥旁边是一排石阶,每天清晨油茶峝的阿婶阿姐小妹妹在河边洗衣服,早上是河边最热闹的时刻,一边说话,一边洗衣服,小孩乖乖地坐在台阶上等母亲洗完衣服回家喝稀饭。河边的堤岸上长满了矮小的灌木丛,春天会长出毛绒状的圆球球,十分可爱。那种树的叶子,经常用来洗手。摘几片叶子,浸泡在水中,不停地揉搓,会起丰富的泡沫,跟肥皂一样具有去污效果。台阶边是一棵古树,在天空中撑起巨大的蘑菇状的伞,夏天的时候,即便是出太阳,洗衣服洗菜的时候也有巨大的树荫,很是凉爽。夏天中午,小孩子喜欢光着身子去河边洗澡,洗完澡坐在树下一边说话一边打瞌睡,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夏风吹过,树上是“聒噪”的蝉鸣,一声声因为午后的寂静而叫声深幽。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是一条老街,悠长而深幽,地面上的青石板的石缝里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株晒谷子的时候掉下的谷子,雨水泡发后长成小禾苗,阴暗的地方长了些青翠的潮湿苔藓。踩着青石板往上走,有一口井,一整条街上的街坊邻居都是喝那口井里的水。井旁边是一扇铁门,铁门内一条水泥路通往电影院,道路两旁是齐膝高的杂草丛,草丛里长有毛茸茸的蒲公英和带刺的苍耳。
记忆里是悠长的夏日,白色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干裂的田野上。河边的沙石发烫,踩在上头烟熏火燎一般,河水潺潺地流向远方。傍晚时分,带着一丝白日里余热的河水浸染在光洁黝黑的皮肤上,留下细腻的温度。一群孩童坐在河边的堤岸上,静静地坐着,钓鱼,爬树,看母亲洗衣服洗菜。河对岸,酿酒的大伯伯在河边蒸谷子酿蒸馏酒,河面上飘散着浓浓的酒香。酿过酒后的熟谷子瘫在竹篾编织的晒谷席上晒,小孩子时不时地抓上一把,放在嘴里吃,也是很有趣的。夕阳西下,老牛缓缓走过石桥,消失在巷弄里,孩童们一哄而散,背后是沉默的老街。
篱雨剪一个短发,穿咖啡色的棉布长裙,光着脚丫穿一双塑料凉鞋,拎着一篮子湿漉漉的蔬菜走过晒谷场,高而瘦的身子因为菜篮的重压而微微向左倾斜,橘黄色的夕阳余晖照在她通红的脸颊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篱雨跟油茶峝很多小女孩一样,有着清秀的脸庞,黝黑的皮肤,眼睛又大又圆,仿佛有水溢出,遇见生人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低下头,盯着脚趾头出神,从小就懂得害羞。
夕阳完全沉入池塘的那一边,村庄开始冒出缕缕炊烟,夜晚的老街开始亮灯,灯光昏暗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摆好饭桌,为了节约用电,小饭桌摆在门口,借着最后一丝光吃晚饭。饭食一般很简单,几碗菜园子里的青菜,里面躺着几颗剁碎了的红辣椒,大碗的白米饭。孩子们端着饭碗,借着月光聚集在晒谷场上热热闹闹地吃饭,互相看看对方碗里的菜肴,交换着吃,边吃边玩,吃着吃着一起看动画片去了,一碗饭几个小时,吃得家里人扯着嗓子喊:“快回来,等着洗碗呢!”
吃完饭便是乘凉,将竹床或木板床搬到大厅堂里,连同邻居家的孩子,横七竖八地躺下纳凉。古老的前堂后厅,中间是天池,天池上是一方长方形的天空。夜晚的星空如宝石般璀璨,万籁俱静,仿佛能听到星星眨眼的声音,穿堂风呼啸而过,风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睡前,篱雨都会听老奶奶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听着听着,带着一丝好奇和恐惧进入梦乡。半夜醒来,能够听到猫叫声,然后是猫捉老鼠的声音,老鼠在木楼板上跑得“咚咚”响,像跑马声。老奶奶经常说是将军在跑马,篱雨信以为真。睡到凌晨的时候,气温开始变低,瑟缩着起来,一“咕噜”爬上床,扯上毯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白天的老街是安静的,街坊邻居都相处得很和谐,没有纠纷,各自相安无事。青石板的路面,中间夹杂着一些砂砾岩,两旁是木制两层楼的房屋,有些依旧住着人,干净整洁,有些残败不堪,许久无人能居住,挂满蜘蛛网。每个在老街上长大的孩子都光过脚丫走过冰凉的青石板,被碎石一挡,一踢,鲜血淋淋。从小,篱雨懂一种草药,夏天随处可见,采几株,捣碎,敷在伤口上,过几天就痊愈了。
邻居家是一个篾匠师傅,他是个十分风趣的人,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唱小曲儿。篱雨跟她家小孩玩得特别好,小孩子之间的友谊都是特别容易形成,而且特别珍贵的。他母亲是个勤劳的人,夏天的时候会去山里割芦苇扎笤帚,剩下的边角末料,篱雨经常会用来扎小手枪玩儿来着,有小驳壳枪,机关枪,扎完手枪就开始玩抓土匪的游戏。而他的父亲,夏天会去大山里头砍竹子,来的时候会带一小篮子野杨梅回来,孩子们都贪吃,再酸也会吃,吃着吃着就酸倒了牙齿。端午前后,采摘回来的棕叶,他父亲会编织成蝈蝈笼,看到他拿着精巧的蝈蝈笼,篱雨十分羡慕。她会用废弃的竹篾编成小竹船,下雨的时候,放进天池里漂流,编织一个个故事,丰富寂寥而孤独的童年。尽管有很多小伙伴,但是,父母不再身边,身边再怎么热闹,也弥补不了父母不在身边的缺憾。所以,篱雨的童年时带着缺憾的,长大后她特别爱护愢辛,因为两个人从小一起显得特别亲厚,长大了姐弟感情更加深。
老街以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两旁是商铺、杂货店、钟表铺、吃食店、布衣店。……多年之后,依旧可以看到那种摆在门口的老式柜台,能够让人想象当年这条街的繁盛。只是它渐渐在时光中老去,颓败,残破,甚至在渐渐消失。
而在老街上居住的日子,是最难忘的莫过于吃豆腐花,喝豆浆。奶奶四点钟便会起床用石磨磨豆子,做豆腐。篱雨也早早地起床,床头有一个正方形的上发条的老式木钟,一盏玻璃煤油灯,篱雨上学后,家里多添了一个闹钟,电磁闹钟,奶奶每天调到四点钟。篱雨会帮忙烧火煮豆浆,豆浆做完了,天微微亮,煮好米饭,用灶膛里的余火煨一个大的甘薯,与奶奶一起吃,吃饱了背书包去上学。放学回家,奶奶已经翻山越岭地去乡下卖豆腐了,回到家要烧火热饭,与弟弟一起吃饭。奶奶早一点卖掉豆腐便会早点回来,买回一斤白糖,加热豆浆后,放入一勺白糖,热热地喝下去,奶奶说喝了记性好,所以篱雨的记性一直很好。
做豆腐时,奶奶会留下一块豆皮和一碗豆腐花儿,中午的时候,奶奶会做用大蒜苗做一碗豆腐花,就着白米饭吃下去,每天都吃,所以篱雨长大后不大爱吃豆腐。可到了大城市,小区里有人卖豆腐花,她还是会端着碗去买来吃。一小碗豆腐花,一小勺萝卜干,一把小葱花,温热热的,胃里很温暖。
老街上,清早各家各户担着水桶去井边取水,“叮叮当当”的铁担子的敲击声惊醒孩童的梦。年少的篱雨已经上初中了,起床后在天井边刷牙洗脸,喝完甜豆浆,抱着一摞书与同伴一起去上学。通常是在家见完面,去学校一个班,教室像过家家似的热闹,彼此都很熟。孩童时一起长大,一起拍画片,跳绳,丢沙包,跳山羊,看动画片,除了睡觉,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玩在一起,感情自然深厚。那种感情,像沃土里的一粒种子,忽攸一声便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随着改建和拆迁,街坊邻居们相互告别、离开,老街和老屋只剩照片里泛黄的回忆,各自生活,各自相忘。照片里的竹篱土墙,刨土的小鸡,熟悉的身影,青涩的笑容和那一簇簇色彩温暖的油菜花,都定格在那一年的秋天。篱雨在风里长大,而记忆里的老街逐渐在消失,只是在篱雨心里,它还鲜明地活着,像村口的河流,永不干涸。
老街的巷口,那块空地上铺满了纹理细腻的鹅卵石,像一段段鲜活的记忆,让回忆的天空变得辽阔。河滩上拉长着颈脖的白鹅,惊慌了篱雨一整个童年。河边菜园子里的木芙蓉,让秋天的记忆变得温暖。那两棵枣树上青色的树蛙,那细长的掌蹼让童年变得有趣。老街,是个百宝盒,是只万花筒,写满幸福美好的童年记忆,回到油茶峝,仿佛坐上了一列时光列车,回到了淳朴的年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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