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街角的玫瑰鲜艳欲滴,迷濛的细雨笼罩着这座小城。撑着伞走过宽阔而古旧的石桥,那是一座很有年代的古桥,栏杆上有栩栩如生的浮雕,大朵的太阳花,长长的花叶藤,鱼和鸟兽。
篱雨时常会站在栏杆边看汹涌而缓缓流向远方的河水,河边有黑色的小渔船,垂钓者站在杂草丛中垂钓,黑色的礁石上布满青色的苔藓,碧波粼粼,水藻如发丝般在水中飘动。河中心的沙洲里趴着几只白鸭,白色的沙滩和形状各异的鹅卵石,绿色的芦苇长出嫩嫩的细芽。
卞秊静静地站在“添香”的落地窗前,篱雨又整整消失了七天。他面容憔悴地远远地看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茶桌上的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冒着白色的茶烟。他眯着眼睛,眼睛酸涩,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怜惜太高傲,爱太霸道,离开又不舍。心甘情愿地找寻,去她熟悉的、陌生的地方。
篱雨光着脚丫,拎起裙摆,爬上栏杆。坐在栏杆上闭着眼睛仰望天空,天阴沉沉的,两只脚悬空摇晃着。
春雨里过后的太阳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浅灰色的天空上,卞秊站在她身边,她躺在栏杆上,帽子盖在脸上,嘴里哼着悠长的小调。
“一个人过得挺惬意的,瞧你这逍遥劲儿,荒凉中带着惊悚。”卞秊强忍着内心的忐忑,生怕她一个激灵就掉下去被河水冲走了,静悄悄地开口。嘴角长出一圈青灰色的嫩胡茬儿,十分疲惫。
“呃!”篱雨一惊,拿起帽子,翻下栏杆,拔腿就跑。
“跑,还跑,光着脚丫看你跑多远。”卞秊又一次被她逗乐了。
她依旧快速跑着,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跑到四周一片寂静停了下来。双脚冰凉凉的,在路边坐了一会儿,乖乖地往回走。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有种莫名的安全感。阳光暖洋洋的,照得她昏昏欲睡,闭上眼睛,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了,头一歪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境里,每次惊慌恐惧的时候,她便会轻轻一跃飞向空中,飞越碧绿的田野,飞越浓密的森林,飞越零星的村庄。一条清澈的河流缓缓流过,灰蒙蒙的天空,卞秊站在岸边,一朵红色的彼岸花如火般绽放。依稀记得年少时的那条河流,河岸边布满鹅卵石,光着脚踩上去有刺痛感。岸边覆盆子的花叶在嫩竹上形成花架,像一袭袭绿色的礼服,硬硬的刺茎上结出红黑色的覆盆子,采摘后,手指被染红,如豆蔻般鲜艳。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篱雨轻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打开奶粉罐,冲了一杯热牛奶,端着牛奶轻轻地走进卞秊的书房。室内只剩牛奶杯触碰玻璃桌面的声音,在昏暗中十分清晰。
“睡得好吗?”卞秊放下签字笔,双手置于脑后,背靠在椅子里,如释重负。
“梦见你了。”说完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卞秊摸了摸下巴,咧开嘴笑了,露出细碎而洁白的牙齿。一上午都在书房里忙,牛奶放了蜂蜜,淡淡的香甜。屋里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屋顶灰尘滚动的声音。
“篱雨!”没有听到回应,他有些慌了,快步地走进客厅,“篱雨,你在哪儿?”
篱雨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手湿漉漉的:“我去后院菜地里采了些豌豆苗。去了附近的田野里,看到野生草头,采了一些回来。”
“不要到处跑,我怕你迷路。”卞秊摸摸肚子,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做了你喜欢的马兰头烩五香豆干,这个季节,田埂上到处是马兰头,到市场上可就贵了。饿了吧,洗个手开饭了。”
卞秊一边吃着豌豆苗一边说:“这些日子躲我,躲得可还开心?”
“存心挖苦我不是?我那哪里是躲你,我当休假。”她放下碗筷,给他舀了碗蘑菇汤,“天还冷,多喝些蘑菇汤。”
“在这里可还习惯?”
“有点害怕。”
这是一栋悬崖上的老公寓,上来的台阶路崎岖难走,没有车可以上来,全程步行,而公寓楼前面是一天水涧,深不见底。每次进出门,篱雨都会两腿发软,生怕一个激灵就下去了。
“不要太出门。”卞秊心知肚明。
这是卞秊第一次带她回家,家里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干净整洁,清一色的冷色调。篱雨也不想有入侵的痕迹,并未刻意去改变什么。
周末的时候,卞秊带着雾烟回来了。雾烟拎着两个兔笼,里面有两对小奶兔。卞秊“叮叮咚咚”地在院子里忙了一下午,做了一个大的木兔笼,给两对小奶兔安了新家。
“给你解闷用的。那对小一点的是宠物兔,大一点的是肉兔。”卞秊开心地看着篱雨追着两对兔子满屋子跑,“真够孩子气的。”
公寓附近有个农场,篱雨时常会去农场采摘玫瑰花,农场主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儿,叫凯悝,还有个妹妹,叫卡眲,来得次数多了,熟得跟一家人似的。
“篱雨,厨房里有新鲜的羊奶,你去喝一碗。”凯悝站在阳光里远远地看着她,两个人礼貌性地拥抱了一下。
厨房里卡眲正在做早餐,拿起牛奶壶给她倒了碗奶茶:“知道你怕油腻,加了蜂蜜和红茶,一丁点儿柠檬汁。”
“卡眲,你可真是个勤劳的好姑娘。”篱雨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盒手工制作的猪油板栗糕,放在桌上,端起瓷杯,喝了口羊奶茶,酸甜口,口感正合适。
“在家闷坏了吧!卞秊可是个时常不在家的主儿。”卡眲用羊骨煮汤,白色浓稠,凯悝喜欢吃羊肉泡馍,干馕做得酥脆清香,带着一股麦香。
“教我做干馕呗,卞秊也爱吃。”
“带他一起来,我给你们做,现成的。”卡眲舀了一碗汤,放入一小撮盐,一把葱花,将馕撕碎,喊着凯悝吃早餐。
清晨,农场里比较繁忙,运奶车会来,需要提前准备好原乳;花圃里的花也需要采摘和修剪;牧羊人要将羊群赶去牧场。庄稼地里的活相对少一些,这个季节只要负责培肥,轮耕轮种。
篱雨时常坐在农场的餐厅里,一个人发呆,看着远处的青山,羊群远远看去,白色点点。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点一杯热热的酸奶,吃一两片干奶酪,一上午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有时候比较困倦,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窝在布艺沙发里昏昏欲睡。这里太安静了,树林间的百灵鸟歌声婉转,听着听着就进入梦境,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了,隐隐约约能够听到稀稀拉拉的鸡鸣。
卡眲坐在她对面,笑嘻嘻地看着她:“又睡一上午了?”她递给篱雨一块酸奶酪和一块牛肉干,“补充能量。”
“在这里很容易入睡。”拿起刀叉,吃了一口奶酪,“很酸呢!”
“特意发酵成酸的。你看你瘦得,酸的开胃,午餐多吃些。”
“卡眲,你可真懂照顾人。”
“与凯悝相依为命,从小习惯照顾人了。”
篱雨铺开画稿纸,在原木餐桌上写字画画。画乏了也会抽出一张稿纸,裁成小纸片,创作四格漫画。不知不觉已经暮色四合,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收拾桌面,准备回家。
推开铁门的时候,院子里灯火通明,声音嘈杂。她微微有些愠怒地将雾烟拉到客厅,质问他为什么不经过她同意,带朋友过来。她好静,不喜欢家里过于热闹和嘈杂。
雾烟笑了笑,拿出一盒粉红色的盒子,递给她说:“生日快乐!”
“烦闷!”
“怎么烦闷了?”卞秊刚进来,他也不喜欢热闹,今天绝对是雾烟搞的鬼。卞秊看着不开心的篱雨,让雾烟带着朋友到隔壁的农场餐厅聚餐去了。
卞秊静静地抱着篱雨,硬硬的心像一颗巧克力一般渐渐被融化。
“带你出去,想去哪里?”卞秊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过高高的台阶路,一路上没有行人。他握着她的手,她紧张得手心一直在冒汗。
“十六岁那年,一直被中学老师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看不顺眼。”篱雨有些感慨,时光飞速旋转,往事却历历在目。
“那你肯定很调皮。”卞秊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没有,花季雨季,藏了些心事。爱哭鼻子,贪玩,成绩就不好了,老师就很严厉。”
“对哦,贪玩还想成绩好,你那么笨。”
“不是笨,是没有自制力,抵挡不了玩性,我爱玩,对这个世界也过分得好奇。”
“说说看。”
“比如说,喜欢穿衬衫的干净男孩子,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相处,爱穿漂亮衣服,买漂亮包包,耳钉和戒指。”
“那个年纪,不是耍个性就是情窦初开,就那心理特征。”
“六个字就了结了我青春期的烦恼,那可是困扰了我十多年的困惑。”
“我也怀念年少时光啊!”
“这是我收到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陪你散步?”
“不是,解开我的心结。”
不知不觉走到了农场,在餐厅里吃晚餐,两个人都喝了一点酒,那是篱雨寄放在酒柜里的,红色的瓶盖,瓶身上有只透明的凤凰。口感醇冽,略带甘甜,不上头,所以她开了瓶。一时贪杯,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就醉了。
看着篱雨醉得像只猫似的趴在餐桌上,卞秊笑了笑:“不会喝,还逞能。”
卞秊一向来去匆匆,今天只是特意抽些时间来陪陪她,让雾烟送她回去,匆匆离开。
雾烟背着她走了两百多个台阶,头发都冒白烟了。
“雾烟,你放我下来,一晃一晃的,可难受了。”
“不行,谁让你喝那么多,回家一激灵踩悬崖下去了,卞秊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说得也对。”她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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