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用了半生的积蓄在城市有了一个固定的居所,我同他们一起居住在这所房子里,我从来不认为这是我的家,即使我心怀感激,它是我在这座城市里的安容所。
在我心里。
我的家应该还是那个离城市中心300多公里的美丽村落。那里有青色的山峰,山峰连绵不绝,好似就连到了天边。晴天,青峰笼罩上一层金光,傲然耸立着,居住在山脚下的人儿,会抬头眺望,心底满是自豪;雨天,青峰被烟雾缭绕,半遮半掩,突变成一位待出阁的姑娘,那样的娇羞,山脚下的人儿啊,是那样的深爱着她,自然遂了她的愿,只得在各自的屋中,拣黄豆、挑花生。.
我的家就在青山的脚下,那儿房屋顺着公路在两旁连排,那儿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大的院落,院落里散乱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家伙计:竹编的背篓已泛黄、粘着泥土的锄头、大大小小的圆簸箕、箩筐里装满胡豆壳……通常在院子的一角落,主人家还会种上一棵或几棵的果树:枇杷树、杏子树、毛桃树,然后在夏季的某一天傍晚,会有一个惊喜的发现:居然有一株葡萄藤顺着随手而放的破竹竿顺势而长,葡萄藤蔓缠绕包裹完了破竹竿,竟 爬上了砖红色的围墙,接出了一串串,绿色的晶莹剔透的小葡萄,是那么的小啊,又是那么的足以让人高兴一下,一夏季。在这儿,我挣脱了枷锁,踏出了牢笼,我看见了七色,都不是虚空。
这里的人们啊,脚下的红色土地永远是他们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泥土里生产出粮食,粮食使他们填饱肚子,他们用辛勤的双手反馈泥土,掉落在泥土里的咸汗水作了见证。他们深爱着这片土地,爱得毫无保留,爱得毫不避讳,他们从未离开过这儿,也不愿离去。红色的泥土散发着它独特的芬芳,人们为它神魂颠倒,因它如痴如醉,我是人们中的一员,亦不例外,自认为更甚。我喜欢闭眼轻嗅泥土的芬芳,我喜欢两只手沾满泥土的样子,我喜欢光着脚丫子撒腿在泥土里肆意奔跑的感觉。如此,我便感到快活自在,无拘无束。我是这样的爱这片土地啊!每每一思及,便热泪盈眶。爱屋及乌,我同样热爱这片土地上生产出来的一切农作物!我想,我们可不可以每一餐上的每一碗里的每一粒大米,都能做到不浪费呢?在这里,我不想单单指大米,还有其它的,另外的。
思绪随着行驶中的高铁任意飞扬,玻璃窗外一刹而过的矮小房屋、农田和三三两两正在弯腰埋头苦干的人儿,令我倍感亲切。终于,澎湃的心情在声音甜美的车厢广播里到达了顶点,我就要下车了。啊,我的眼泪都快要溢出来了,心底只有一道强烈的声音在不断的重复:回家,回家,回家。
我根据出站导向标识的引导,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地面。高铁站外,有我的一位老友,在等待着我,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和他相识数年,自高中一别,各自奔赴了不同的城市,再没相见。从QQ空间里得知,最近他在家,于是便与他取得联系,相约一聚,他便提出到高铁站接我回家,我欣然答应。几年未见的我们,再次见面,很意外的,并没有生疏感。一路上,我们回忆往昔,畅谈现下,展望未来。后排他的小女儿正睡得香甜,我猜想,女娃娃浓密卷翘的睫毛定是随了老友的媳妇儿。
这次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变得熟悉,更加得亲切。我趴在车窗上,不忍错过一丝一毫,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好。我们穿过不太拥挤的镇上街道,在一个三岔路口,向右拐进,顺着这条弯曲的水泥公路,行驶不到10分钟,就到了我的家。我看见,门是半掩着的。
我来不及去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箱。我没有推门而入,我站在地坝上,大声呼喊:婆婆,婆婆……门里面没有传来回应声,我纳闷着,只得进屋去寻找。在洗手间,看见了正在梳理头发的婆婆,我又大声地叫:婆婆,婆婆。她抬起头,很是迟疑,我望向她浑浊的眼睛,笑道:不认识我了呀?她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两只手突然一把握住我的两只手,在原地左跳右跳。“我听见有人在喊婆婆,我还以为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喊呢,你怎么就回来了”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我轻轻地抱住她的腰,她是那样的瘦小,我很容易就把她抱起来,使她的两只脚脱离了地面,悬空了。我多想抱着她再转上两圈,我极力的克制住了。她的腰一直不好,很脆弱。“我故意没和你讲,给你一个惊喜呀”我哈哈大笑。她也不梳理她的头发了,我和她手牵着手一起来到地坝。我的老友和他的小女儿还在呢。
我向婆婆介绍了我的老友和他的小女儿,向我的老友和他的小女儿介绍了我的婆婆。婆婆笑呵呵的请他们进屋来坐,我们三人热络闲谈,自不在话下。一旁,老友的小女儿玩小板凳玩得不亦乐乎。两个小时后,老友带着他的小女儿离去,我们相约着下次再聚,带着他的老婆和大儿子。
婆婆见到我回来,满是控制不住的欣喜,一边走来走去问候我要不要吃点东西,一边又询问我最近过得怎样。我笑着拉着她坐下,打开行李箱,拿出带给她的东西。果不其然,她开始数落起我来:“哎呀,我家里什么都有,你又花些钱买,上次喊你爸妈给我带回来的东西,我都还没有吃完。”我听着她的数落,看着她拿起带给她的东西,左瞧右看,满眼的是欣慰、喜悦。
褪去见面的兴奋激动后,我这才有时间并真正的观察她。我看见她的手腕纤细得不成样子了,我情不自禁的抚摸上去,带给我的是骨感。银白的头发里隐藏着几根黑发,我用手去将她散落掉出的头发拢在耳鬓后,一不小心,就又触碰到她的脸颊。干瘪,这个词,我一般用于眼睛所看见的物体表面,不曾想,它还适用于触感。我的手与她的手,我的手和她的脸颊,触碰的瞬间,陌生的温度,让我有些崩溃。我用右手托着她的半边脸颊,而后又转为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她坐在小木头板凳上,我蹲在地上,在她的面前,我还比她高出半个头来。我将我的双脚向左右分开,于此,我的脸便对着她的脸,我的眼睛便对着她的眼睛了。我确信,此时,我的双眸里面肯定清晰的有着她的倒影,可是,在她的双眸里面,我找不到我的存在。她是望着我的呀!我不甘心地凑得更近了,结果只是将她黑色眼球上面飘浮着的白色浓雾看得更加清楚了。
我无法接受事实,却将真实拉得更近。一瞬间,我慌乱不已,只得身体前倾,紧紧的拥住了她,我的额头触碰着她的银发,我的双手环抱着她单薄的身躯,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样的让我感觉遥远。慌乱突地转为害怕,我用额头不停地摩挲着她的银发,只有自己知道,是在寻求着什么。
我自认自己很是强大,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总能自愈。我知道,我流血的伤口,终究会被针线缝合,虽然会留下丑陋的疤痕,但是总归不会为此失命。可没想,我的脆弱与强大同在,你看哪,花白的头发、浑浊的双眸、干瘪的肌肤都将我打倒了,它们带给我的情感,比起我那些流血的伤口,来得更加猛烈,让我手无足措。
现实像一块橡皮,擦去了曾经的曾经,留下了一纸的残渣。我的今天处理着曾经的残渣,我知道,我的明天还是会处理着今天的残渣。
我始终会迟一步,就这一步,我终生追不了,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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