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气温渐渐升高,夏天不知不觉间取代了春天。
一连几天天气特别晴朗,老榆树的叶芽膨胀了,枝头长满榆树钱,孩子们爬到树上大把大把揪下榆树钱往嘴里塞,嘴巴都染成绿色。燕子飞回来了,成群落在电线上,转动乳白色的胸脯和带花纹的脑袋,用喙梳理着羽毛,呢呢喃喃欢叫着。
我们全家出动,挑着土篮子,拿着铁锨,去家属大院的后边晾臭菜丝。
这个臭菜丝坑,散发着阵阵腐烂的气味,像春天的烂泥塘或秋天的沼泽地,有两个足球场大,一人多深。越是深处臭菜丝就腐烂的越厉害,一撮一大块,烧起来火会很旺。表层的臭菜丝早被太阳晒干,结下一层硬盖,稍一风干就比干草燃烧值高得多。有跳板的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只需把跳板铺到黏稠的臭菜丝表层,一块又一块连接成一条栈道,延伸到一般人够不到的地方,即可铲起薄薄一层臭菜丝,放进土篮子挑上岸坡。人走在上面根本不用担心陷进去,然后倒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晾晒,事半功倍。母亲借不到跳板,我们只能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在坑边捞稀溜溜的臭菜丝,事倍功半不说,菜丝腐烂的程度也不够,晾干后净冒烟不起火苗。母亲安慰我们,不管怎么也比没烧的东西强啊!
我一步一步试着下到坑里,和母亲一起站在没大腿根深的地方,尽可能伸出铁锹,连干带稀一锹锹甩在岸上。臭菜丝在脚下扑哧扑哧响着,脚下泛起一股股臭水,裤腿一下全湿透了。人站在水里不停往上甩臭菜丝,倒觉得暖和些,冒出一脑瓜汗。可小风一吹身上就一层鸡皮疙瘩,凉气直往骨头里钻,连血液都快结成冰了!空气臭的令人窒息,大家很少说话,姐姐站在坑边忙着,将我们甩上去的臭菜丝装进土篮子,挑到更高的地方摊开晾晒。也有些人家将半干半湿的臭菜丝挑上来,直接码成一个个小垛堆在那里,直到秋天才晾干。如果这时臭菜丝还有些潮湿,他们会用土篮子少装一些,一趟趟运回家去风干,足够一冬一春烧的。蒋叔叔一家人有跳板,能挑到腐烂的臭菜丝,蒋姨领着女孩儿站在跳板尽头装土篮子,蒋叔叔和柱子挑着担子往岸坡上运,像一道流水线,真是人多好干活儿!我羡慕地瞧着他们说:
“妈,咱有跳板就好了。”
“到哪儿搞去,将就着吧。”
“妈,你说,臭菜丝为什么能烧?”
“这是植物纤维呀。”母亲举例说,就和草原上的人捡牛粪烧一样,牛粪本身是粗纤维,晒干后和草差不多。所以牧民们就地取材,用它烧水做饭,既方便又省事。
我们不走运,夜里下过一场大雨,雨水顺着岸坡流下,卷走晾的半干的臭菜丝饼子,将我们的劳动成果又冲回到坑里。人家捞出的臭菜丝本身就干燥,且挑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晾晒,雨水冲不跑。而我们捞的臭菜丝本来就稀,又摊开在低洼处的斜坡上,当然会被雨水冲跑的。损失非常严重,多少劳动,多少努力都付诸东流!日子不好过,母亲越来越愁眉不展,我问母亲咱还晒不晒了?她叹口气说当然得晒,不晒烧什么。
母亲不再从坑边捞臭菜丝了,而是去蒋叔叔家借用一下跳板,双方约好星期天他们家用,平常下班后我们家用。这样一来,大家都感到满意,跳板也给我们帮了大忙。姐姐站在跳板上装土篮子,我和母亲汲取教训,挑起土篮子运到地势较高的岸坡上倒下。这地方大着哪,既不长草也没有树,往哪儿倒都行,只有一个看管道的小屋,以后做了卖干菜丝的收款处,旁边是一条又黑又脏的大车道。妹妹用铁锹将菜丝铺平,拍成薄薄的饼子晾晒,只消一阵风来,就会被吹得又干又脆。一家四口人分工明确,同样形成一条流水线,无论天亮还是天黑效率都明显提高一大截。虽说我们只有三个孩子,但一家人劳动,众人挑担肩膀宽,总比母亲一个人干活儿省力多了。
母亲心疼儿子,总是叮嘱我:“里边深,当心跳板滑,掉下去啊!”
“好的,妈妈。”
“少挑,慢些走。”
“放心吧,我注意。”
劳动是幸苦的,但劳动也是幸福的,一个人工作越努力,他就会越具有成就和自豪感。说来挺怪,我越是起早贪黑,内心就越亢奋。这是一个孩子找到自信的机会,也是振作我精神的灵丹妙药,一个人可以尽情享受自己的汗水所得,那自然是再惬意不过的了。我不吝惜自己的体力,也不愿中断工作,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在露天的环境里工作既使人感到自由,也能忘却那些痛苦的思绪和内心的绝望,是最好的镇静剂。我把母亲的话当耳边风,也不害怕掉下去。再说我的秉性向来如此,死倔,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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