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遇
篱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学写信封,语文老师一遍遍地强调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和邮编不能写反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篱雨开始写信,一封封歪歪扭扭的信,随着邮戳,梦想像翅膀在童年飞翔。与霏时常会给家里写信,篱雨有时候放学回家,要拆信、念信、回信和寄信,小小年纪的她俨然一个小大人般成熟。
家里也有一些与霏的情书,孩子气的她会拿出她的口红,往她情书上画画儿,一朵花儿,一只鸟儿,一朵白云。……气得与霏拿着扫帚追着她跑,她跑得气喘吁吁地,一边跑一边背信里面让与霏面红耳赤的情诗。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懂爱情,九岁时被一个男生恶狠狠地要挟说长大要娶她,初中时被他追着问家住哪里,她始终不吭声。直到有一天,他尾随她知道她的住址。又恶狠狠地要挟她说:“等着,长大后来你家提亲。”
想来,那是比任何情书都甜蜜的情话,霸气,带点小孩子的稚气。那个小孩其实就是谘忭,长大后爱梓莜爱得无法自拔的谘忭。
情书之《相遇》
梓莜: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自带磁场的独特存在,当磁场被电子系入侵的时候,磁场将会发生逆转,这就是物理层面的生命逆转。
当烟花如雨般在黑夜里洒落,那些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的生命从此变成一颗颗明星悬挂夜空,照亮黑暗;当流星雨从凌晨的星空坠落,一颗微凉的心因为一个愿望而变得温暖;当陨石穿过大气层,带来外太空陌生的磁场,深埋的矿石在阳光下璀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仿如隔世,伊人于水边幽幽而立,愿为水边蒹葭一束,伴君左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仿如隔世,佳人有意,愿为彤管,发乎情止乎礼;“采彼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仿如隔世,佳人翩翩,愿为水边蒿,盈盈素手,细细采撷。
无尽的星际漩涡,让地球出现生命;无尽的生命个体,让缘分圈绕;无尽的长夜与空旷的山谷,让思念如兰草根植土壤……
生命的磁场碰撞,电光火花,绚烂一生。
月色如昨,星光依旧。也许人生的境界如暗夜寒露,在凌晨凝露,清晨璀璨。梦入人生,亦或是人生入梦,露水情缘,也是再续草木水气的前缘,短暂即永恒,生命如花,缘分如露,露润花开果熟,生命才变得温润。
纸短情长,望珍重。
谘忭
2006年5月20日
喜欢河边小菜地,夏天瓜果蔬菜充沛,就连篱笆边的枣树,青枣都压弯了枝桠。一共三棵树,十几年的树龄,苍老的虬枝呈现深黑色,枝干横出,像一截横木架在溪水上,坐在上面双脚下垂晃秋千。高高的堤岸下面是浅草丛,草色葱翠。清浅的河水,细嫩的河沙,有河蚌爬过的痕迹,细腻恍如大地的毛细血管。
堤岸上的柳枝留下巨大的阴影,“老地方”已经变成游泳馆了,这个时辰门可罗雀,夏日黄昏,带小孩来游泳的家长比较多。走过灰色的石桥,桥柱上爬满了灰色的爬山虎。左转的河边长廊,是一家水族馆,篱雨时常站在堤岸上看桥下绿水汤汤,垂钓者在岸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偶尔划过一条船,船下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痕。
阳光顺着木窗照入安静的网吧,网吧名为:星期八网吧,篱雨偶尔会进去坐坐。点开“八号格子铺”,网页首页是用鲜花点缀的心形图案,点击鲜花订购,谘忭在鲅鱼圈,确认订单的时候,考虑了很久,食指微微动了动,选择了取消。他每天都在路上,没有切确的地址,无法用书信联系。
打开QQ对话框,谘忭的留言停留在一个星期前:篱雨,对不起。我曾答应过你,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你写一封信。停留时间短,当初的诺言无法兑现。
半夜的时候,谘忭的QQ头像亮了起来。他絮絮叨叨地与她提起他的初恋梓莜,时隔多年,那些年少时的记忆变得稀薄,一如她越洗越薄的短发。他会谈及他的日常生活,到达她城市附近的时候会给她打电话,语气平淡地说:“篱雨,我看到了海豚。”
篱雨默默关掉QQ,有些诺言,一开口就知道是敷衍。连拒绝,理由都找得那么蹩脚。其实,写信是件非常省心省力的事情,有时间涂上几行,写满一页装入信封,贴上邮票,路过邮政局的时候投进去。在生活方式快捷的今天,有时候生活还是需要一点心意的,流行词叫:生活需要必要的仪式感。仿佛上个世纪的邮政通信,将信投进街边的邮筒,默默地站一会儿,思考着如果收信人搬家了,信能不能退回来。
愫克的电话进来了,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台风过境,风雨交加的天气。心情烦闷,天气炎热,天气又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决堤。看了看镜子中苍白又憔悴的脸,仿佛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生植物,久未见太阳,湿漉漉的,带着满身的水汽。
换上布鞋,撑着伞在小区里走。这段时间,小区一直在改造,里面的路面变得泥泞难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光着脚丫走在田埂上,暮春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山脚下的野果挂满枝,采摘红色的野浆果,吃到舌头变红,牙齿都酸倒了。年少时的春天总是寒冷的,一件棉毛衫,一件外套。邮差带来了远方亲人的问候,母亲给家人织了毛衣,去邮政局取回家,套在身上很温暖,还有一件羡慕了同桌很久的花式毛衣,穿着十分开心。那件红色的毛衣,肚子上是一幅漂亮的画儿:一座绿色的远山,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手中牵着小男孩。她一直都记得那个红色毛衣,与母亲好像是心有灵犀,好像母亲知道她喜欢那种毛衣似的。后来母亲说,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母亲最懂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母亲最清楚。
上学的时候,静静地坐在河边,默默地想着心事:也许三十岁的时候会成家,也许一辈子不成家,不找男朋友,不谈恋爱,找份稳定的工作,经济条件允许的话领养一个小孩,这样的生活简单,也许不会那么痛苦。
走过一个无人的公园,沿着台阶往下走,是一口人工池塘,碧绿清澈的池水,小鱼儿泛起点点微波。灰色的石拱桥,长着一丛芦苇的假山石,黄色的菊花藤在石拱桥上攀爬。再往里走是一条河流。春天的河岸边长满一大片一大片的婆婆丁,看到那个布满枯黄樟树叶的河岸,突然想起了愫克的电话。走了很久,身体微微发热,背上是黏腻腻的汗液。
公园里人迹罕至,越走越偏僻的林间小道,水仙在石桥边幽幽绽放。蹦蹦跳跳地走过涉水而过的石头路,花园里的茶花红色如火,一整片一整片,望去如燃。天开始微微下雨,雨中隐约听到了音乐声。顺着音乐声,来到了一个湖边小亭。她狼狈地冲了进去,愫克笑盈盈地看着她。
“笑笑笑!还笑,都淋感冒了。”
愫克还是笑,与她站在一起看雨潇潇而下:“请你吃顿饭可还真难。”
“天公不作美,下雨了。”
“淋湿了吧!感冒了可不好。”
篱雨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小时候经常淋雨,尤其是春天,后来就习惯淋雨了,最后变成喜欢淋雨了。”
“我小时候淋雨是因为家里没有漂亮的折叠伞。”
“到青春期,开始有自尊心了。”
“被老师狠狠的讽刺和批评,说是爱攀比,爱慕虚荣。”
“年少时都一样,或多或少都经历过那种心理阶段,只是不要犯错才好。”
多年未见,两个人由于时间的隔阂变得特别兴奋,可兴奋过后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愫克不愿在篱雨面前提分开后的这些年,两个人因为陌生而变得沉默。他这样想,大多数人也是这么想,篱雨也是个很普通的人,所以,无话可说。
用篱雨的话说:“无处话凄凉。”
愫克开玩笑地一巴掌轻轻拍在她头上:“我还没死呢!”
篱雨回敬一脚回旋踢:“苏东坡那是悼念亡妻。”
愫克把篱雨带到游乐场,她静静地站立,愫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缓缓转动的摩天轮。篱雨静静地看着,久久不动,想象着坐在半空中俯瞰这个世界的感觉,仿佛看夕阳中的杨柳,摩天轮巨大的阴影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喜欢就去玩啊!”
“不敢,我怕高。”有些东西,喜欢却不能触碰。
“那就不看了,看着眼馋,多可怜似的。”愫克扯了扯她的头发,“哎哟哟!多可怜,怕高高!”
“不玩就不玩,想看我出洋相啊?”说完转身去了儿童专区,买票后入场坐旋转木马去了。
每次坐旋转木马,她都会想起《寒武纪》,里面有句歌词,她很喜欢:“当伊甸园长出第一颗菩提,我们才学会了孤寂。”林夕的词,她是知道的,林夕说过,他的名字是把梦拆开,很伤感的名字,人如其名。
隔着一群带着小孩的家长,愫克静静地望着篱雨,像兄长一样。如果这辈子要有篱雨这样一位古灵精怪的妹妹,愫克做梦都会笑。篱雨在他面前绝不是省油的灯,真真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活脱脱一动静结合的国墨山水画。篱雨扶着木马上的木杆,随着音乐转动。
十分钟后,木马停了下来,篱雨跳了下来,十分开心:“好开心啊!”
“长不大!多大一人了?还玩小孩子的东西。”
“那是,老了也要当个老小孩,天山童母。”
“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为什么?”
“你恐高。”
“不去!”
“心理没问题了就可以坐摩天轮了。”
“真的吗?”
“对啊!”
篱雨蹦蹦跳跳地跳远了,突然回过头笑了笑:“骗你的,我不恐高。我钱不够,我的钱只够坐旋转木马,下次带你一起坐,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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