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预见的是，前两门的分数都还挺高——阅读和作文是他的拿手项，语文课从来不用复习，每次考试都从未低于过80分。他对数字类的东西十分敏感。有一次，刘静和几个同学一起比赛背圆周率，他扫了几眼，便很轻易地就背出了一百多位，当时这让刘静对他露出很多的崇拜和吃惊。另有一次，有个同学拿来一本“黄页”，里面有许多单位七位数字的电话号码，蓝川仅记了两回，便将五十多个单位号码逐一记住。然而，他对与数学相关的物理，却有一种天然的抵触，认为那些对斜面上物体受力的种种分析与计算，都是在没事找事儿。
蓝四维拿着二儿子这两门高分成绩，一边向其他人介绍孩子身体的种种不好，一边无限遗憾的叹气。当然，他也绝不要求蓝川去复习重考。对于蓝川四处打零工，蓝四维一方面觉得这是在让儿子锻炼，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没有给孩子找个正经工作的能力。见蓝川几次打工却没有拿到钱，他问不出原因，也不好多问。只是后来，见到这个儿子回到家，常常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昏迷似地一头栽在床上，甚至饭都吃不下，他才有了一丝警觉和疑问。
紧邻校办工厂北侧，有一处仅剩下框架的两层砖楼。负责后勤事务的任副校长决定利用这里的砖头在冬季来临前盖出一间音乐教室。蓝川起初对一天3块钱的工资条件并不感兴趣，直到听说能够按件取酬的条件，他的眼睛才一下亮了，说好的条件是每块砖头二分七厘。蓝川算数字极快，扫一眼那三面半的墙体，去掉可能毁掉的30%，他迅速估算出1000－1200块砖头将取得的报酬，那至少能得到27块！如果两天干完，那可是个吓人的成就！——他立即答应下来，当天下午就站到房梁顶，用任校长递给他的铁锤一下下向墙体砸去。每倒下一片墙体，他立即扑上去，将完整砖头挑出来后，用铁铲小心除去上面附着的水泥和墙灰，将它们挨个儿码放好——这哪里还是旧砖？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躺在那儿啊！
蓝川兴奋无比。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将一双线手套戴上，以缓解前一天用力过猛，手掌上磨出的水泡。
到第三天下午三点多，当他再也挑不出完整的砖块时，他找来任校长，让他来为自己结算。任校长皱着眉头，横竖数了两遍，难以置信会有一千一百多块整砖，他沉吟一下说，“蓝川，你确定中间没有藏碎砖？”
“任校长，您随便找，找到一块您扣我两倍都行”
“那你想多少钱，结算呢？”
“不是2分7么？”蓝川奇怪于这个提问。
“哦？哦！你是这么理解的？”任校长将头摇了摇说，“你可能听错了，是2分吧？我怎么会说2分7呢？多难算的一个数字！”
……
父亲蓝四维纵然再忠厚，听到这个消息，也气炸了。雄狮一般怒吼着冲出去找任校长……
任校长踱回来，重新对蓝川说：“其实是这样，当时说的2分7，是打算陆续给你的。你看你爸爸都来求我了，我就给你一个更好的机会——这个音乐教室交给你来盖，每天还是三块钱工资，等完成盖好验收了，我再把另外七块多钱一起给你好不好，你要知道，学校的预算款项并不宽裕。”
蓝川接过来20块钱，火气立即消解了一大半儿，亦步亦趋跟着背手前行的黑胖校长向操场另一个角落走去。任校长拎起一只铁锹，以操场围墙和校办工厂外墙做直角两边，用锹角在地面拖出来另一个直角，转身对这个毛头小伙说，“喏，你以这两条线为准，挖一个地基出来。”
蓝川当初看过刘静爸爸“打地基”，说白了，就是在按线往下挖坑，再将青石一层层垫在坑底。他显出十分老练的样子问：“几乘几见方？底座的青石在哪儿？”
任校长满意地看了一眼蓝川，让他先去校办工厂借一只手推车过来，自己则喊来了三四个学生。任校长正色对他们几个说，“市政部门眼下正在咱校外马路上挖地沟，你们都有看到吧？从里面挖出来的青石，你们给我多多地拉回来！”
蓝川没想到任校长会对自己这样看重，所以干得很用心——两天后，任校长看到新挖好的地沟后，禁不住连连夸赞。他手一拍，果断指挥他说，“这样，你就直接把地基打好吧。”
蓝川一切听从任校长指挥，从校办工厂仓库底侧翻出了几袋已有些板结的陈年水泥包，撕开后将其捣碎。又拖过来一只筛网和一块铁皮，从操场的沙坑里筛出来不少沙子。拌好水泥后，将青石在坑里平衡摆好，上下两三层青石用水泥固定，慢慢就砌出来了一小圈儿地基。任校长大喜过望，倒剪双手，难以置信地检视了几个来回，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说，没想到，蓝川还是个专家呢！
任校长让他开始码砖前，教了他一个“找水平”的绝招儿——在地基的两头各钉上一根木桩并挂上平线，看线是否水平，可以用它比照校园外墙顶端的那条线。按照这条拉线砌砖，基本就能水平。蓝川起先干的很慢，但很快就找到了规律，两天工夫很快将两面墙都砌到了一米多高。那天中午，他吃完午饭正拿起砌刀打算继续砌砖，这时，任校长从校办工厂一个窗子里传出一声凌厉的吼喊——停，停，停！蓝川，快给我停下！
任校长外腆的圆肚，那天显得异常灵便，他三两步冲过来。不待丝毫解释，上来就踹向砌成的一段新墙。
蓝川不解，继而大怒，大声质问，是哪里质量不好？！
“门！”任校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笨蛋啊，没有留出来门！”
……
蓝川在家里等待木匠做门窗的那两天，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招聘广告，招聘单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东海日报》报社，虽然是合同制工人，但终归是个正经工作啊！
招聘环节除了面试，还有重要的笔试。那试卷上除了读图作文，还有一些诸如“草菅人命”“为虎作伥”之类的生僻字。蓝川考大学上不去，但应对这种考试，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填好这些所谓生僻字，看着其他应试者蹙眉拧目的难过样子，禁不住吃吃直笑。
十一月底的东海市，已完全进入了寒冬。当最后一根房梁被安置好的那天，蓝川接到了来自报社的录用通知。
本篇结束。下一篇将在“其他连载”栏目刊发《青涩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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